但他卻是雪域小乘佛教的教主,藏邊佛法第一人,雪隱上人。
他的目光,淡淡地看著蘇猶憐。
目光中似乎有雪,在隱秘地落著。那又似乎是綿延無盡的曼荼羅道場,帶著慈悲,帶著憐憫。
蘇猶憐的身子緩緩落下,也像是一片雪,落向這片冰涼的世界。她的心,也已變得冰涼。
她知道,雪隱出現的唯一目的,就是收獲。收獲他賦予她的使命。
但她又怎能完成她的使命?
當她見到李玄寧願舍棄生命、回到黑暗也不放棄她之後,她又如何去殺死他?
如何在他說出“我死後,你會快樂嗎?”,去殺死他?
蘇猶憐淚水紛紛而落,每一滴都化成一片雪,在寒夜中飄散開。
雪隱上人就像是一座山,矗立在她麵前。一座巍峨而肅穆的大雪山。她本不敢對這座山有絲毫的忤逆,但現在,她顧不得了,她跪倒在雪隱麵前,嘶聲道:
“師父!我不能殺他!”
“我寧願不要尋找什麼愛情了,我寧願永世都在雪原上孤單,我什麼都不要了,隻求你,不要殺他!”
“龍皇已經出世,天下劫數,已無法避免;李玄這麼普通,他能影響什麼?求求你,師父,放過他吧!”
她聲嘶力竭地嘶喊著,幾乎是在用自己的血懇求。
有一句話,她沒有說出來。
如果賜予我愛情,為什麼不是他?
雪隱靜靜地看著她。就像是看著撲向火的飛蛾。
明知道那道亮光會毀滅自己,將自己化為灰燼,卻還是毫不猶豫地撲過去。隻為那一瞬間的溫暖麼?還是因為冰冷了太久?
他沒有回答,隻是抬起了手。寬大的袍袖揮舞的時候,一片雪光照了下來。
紛紛飛揚著的,是劫灰,還是屍骨焚滅後的灰燼?
滿目瘡痍,人間隻剩下一種顏色,就是死灰色,冰冷的死灰色。
山川,樹木,城郭,樓台,全都成為廢墟,上麵橫七豎八地堆積著人或者獸,妖或者仙的屍體。
天上,有一團湛烈的藍光,照耀著整個大地。似乎是天張開了眼,凝視著世間的悲涼。又似乎是這世間最終極的力量,要毀滅這個世界。
劫灰之中,湛烈的藍光下麵,聚集著這個世界上最後幸存的人。他們圍繞在一個人影周圍,盡他們全部的力量,相信著他,支持著他。
這個人,身周四龍圍繞,魔焰滔天,他身上翻湧著無上霸氣,手中四極逍遙劍高舉,直指蒼天。
就算是神明的力量,也不能讓他有絲毫的退縮!
劫灰紛舞,繚繞在他身周,就像是燃燒盡的雪。
漸漸地,這個人的臉慢慢推近,映入到蘇猶憐的眼幕中。蘇猶憐忍不住一聲尖叫!
雪光驟然炸裂。
蘇猶憐踉蹌後退,她緊緊靠在一棵枯樹上,感覺到全身的力量都耗盡了,哪怕多跨出去一步,都會讓她死去。
她驚恐地看著雪隱,像是在乞求。
乞求雪隱說,這是騙她的。
但雪隱的目光中隻有憐憫:“看到了麼?這是我與大日至損耗三百年功力,共同推演出來的佛諭。”
雪隱看著天,在歎息,又像是在乞求。他也希望在天之盡頭,靜靜看著他的佛,能夠告訴他,這隻是謊言。但佛看著他的時候,目光中隻有憐憫。
——諸天劫灰之中,禦龍執劍而立的,不是龍皇石星禦,而是李玄。
這個無賴、要以冷笑話度世的李玄。這個無所求,亦無所怨的李玄。
“他將殺死他見過的每一個人……”
雪隱似乎也不能相信如此殘酷的佛諭。
“……而在接下的幾年,他將行遍天下。”
蘇猶憐一聲哀呼。
“這個世界真正的劫,不是石星禦,而是李玄!”
蘇猶憐幾乎是本能般地搖頭:“不!不可能的!”她的聲音那麼嘶啞,破碎在風中。
雪隱的聲音淡淡的,似乎不帶有任何人世間的情感:“李玄必須要死。”
“不!他不能死呀!”
九靈禦魔鏡的光芒變得刺痛起來,蘇猶憐感受到心在戰栗。冰冷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化成細細的針,要刺透她的身體。她隻有靠這份刺痛,才能夠維持住一點溫暖。一如多年前,她靜靜立在雪原上,赤足,遙望,遠離燈火的繁華。
她不能殺死李玄!她也不能容忍任何人殺死李玄!
她已負他太多了,多到連一顆心都還不夠。她一定要保護他,不讓他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或許她已經沒有愛他的資格了,她是一個背負著愛之罪孽的女妖。但就算如此,她也要用詛咒讓他快快樂樂地活下去。
哪怕隻能藏在角落裏,偷偷看著他。看著他的幸福。
“求求你,答應我,讓我帶走他,我們一起到我出生的地方,到那片雪原上,到天地的盡頭!那裏誰都沒有,他就害不了任何人了,好不好?”
她哀憐地看著雪隱。
她相信夢境中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李玄是那麼愛她,她那麼愛李玄。他們兩人會在雪原上過一輩子,沒有任何人來打攪。
雪隱靜靜地看著她。長長的壽眉化為神佛的慈悲,將他的目光遮蔽住。
這樣,他眼中的懷疑就不會被自己的徒兒看到。
“好吧。”
“隻要你能帶走他。”
蘇猶憐轉身,瘋狂地奔了出去。
她必須要這樣使盡全身力氣,才能讓自己暫時不要思考。
但雪隱最後一句話,卻仍然無法遏製地在她腦海中震響著。
“隻要你能帶走他。”
李玄是愛我的,李玄是愛我的呀!
“隻要你能帶走他。”
我是愛李玄的!為了他,我也寧願舍棄一切!
“隻要你能帶走他。”
要經過七重考驗,相愛的人才會在一起,他們的愛從此不渝。
“隻要你能帶走他。”
蘇猶憐瘋狂地奔跑。她身上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已變成了雪妖的雪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