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人生(2 / 2)

然而,那場雨和她的芳姿在南方特有的氛圍中來得悠然,結束得也飄逸。

如今想起來,我與她的一切在沒有完全開始時,就已注定了結束。那次見麵後,她便更深地沉入了我詩的湖底,她對詩的愛好遠遠超過了我。她幾乎能背出我的每一首詩,而她那漆黑的眸子,似乎永遠在尋找詩的真諦。漸漸地,她也開始寫起詩來,她把對我的感情通過詩傳遞給我。

然而,誤走的一步已踩斜我愛的天空,無論如何,我也無法再進入她詩的主題。我始終隻能像一些粗俗的讀者那樣,把她詩的花朵一瓣瓣掰開,茫然地欣賞那如血的花粉和鮮嫩的花蕊。我痛苦地發現,我在情感上無法走近她的原因是因為那位早已在我愛的沃土上長出巨大情感樹的中學戀人。她如夜的發在任何一個晚上不曾離開我的清夢,她葡萄藤般的手緊緊纏繞著我,使我在愛的囚禁中充實而貧困。

至今,我已記不清我那首《飛去的雁子》的詩是在怎樣的心境中寫出來的,隻記得幾行詩句紐扣一樣扣緊那段回憶:“在我愛的樹林br已生滿了奇形怪狀的障礙物br你穿不透我的風景br你飛去吧,飛去吧……”

她晴朗的臉頓時陰鬱,她的睫毛被情感的狂風吹得不住地顫動,她的目光忽然變得遙遠而深邃,她像一隻濕雁,茫然找不到歸路似的四處張望著……

這以後,她黑黑的眼圈便陌生了許多,她留給我的始終是孤單而冰涼的背影,那背影消失在小路盡頭,獨行在梧桐樹下、呆立在冷清的石桌旁,寂然於空空的教室;那背影如同桂子樹最後的花香,在秋風中漸漸散去……

我以為,一切結束得就像一首詩的創作、修改、和放棄的過程,我沒有想到,最後的結局,竟是一堵倒垮的門,讓我一個人支撐很久。

那是畢業之際,我們在四處走通關節,尋找理想的去所時,她製造了一場讓許多人(尤其是我)無法接受的新聞。她在全校第一個提出申請去大西北任教。

她憂鬱的神情和表露心跡的演講使許多人動了真情。在我再一次以情感的目光注視她時,她仿佛已經成熟,她失落的感情得到了真正的升華。我知道,她初戀的花朵枯萎了,但他的事業之樹長出了枝葉……

在湖岸與她第三次見麵是在即將分離之前。那天的南湖寧靜而深遠,沒有水鴨悠遊於湖麵,沒有了拍岸的湖波,一切仿佛都在製造一種離別的憂愁和靜寂。我們默默地走著,我的沉重和她的超脫使語言變得稀少。隻記得長長的湖堤隻留下她那兩句話:

我喜歡你的那句贈言:詩化人生。

在詩上,我們也許會相戀;在大西北,我去走出一行真正的詩給你讀!

我沒有想到,六年以後,她真的以詩進入了我的視野。她那首《沙漠人生》粗獷蒼涼,那凝重的詩句和深邃的哲理,使從前那個沾著淡淡花香的芳影在我眼前漸漸模糊,而所有對她的遐思,成為了沙漠戈壁上的一棵樹,一棵於孤煙嫋嫋升起時,挺立在如血的晚霞中的樹,一棵在如水之夜,俏立於如華的月光中的樹……

我點上一根煙,看著那輕輕散去的煙霧,我忽然發現,那些被我創作出來的被稱之為詩的東西,像煙霧一樣,變得很輕很輕,最後緩緩地散去……

原載《散文》1991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