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薺菁菁(1 / 1)

第三章

春薺菁菁

閑翻《詩經》,讀到“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兩句,眼前便躍現一幅旖旎的動態春光圖:春天像睡醉了的仙女,在日漸零落的鞭炮聲中慵懶地睜開惺忪的眼;美目流盼間,草木複蘇,轉瞬蔥蘢,鶯歌燕舞,爭相和鳴;人們換上輕便的裝束,湧到田間采摘野菜,笑語盈盈。不曾識得被注釋為“白蒿”的“蘩”,倒是故友似的春薺,又在回憶中綻放出久違的清香。

生在農村,母親還未教我分辨五穀,便鄭重地指著一叢不起眼的綠色告訴我,那是白花菜,是救命菜。母親的豆蔻年華,在艱苦的20世紀60年代。缺米少麵沒有蔬菜的春天,她在鄉野的每一個角落尋著白花菜。菜挖回家,太姥姥把它們洗淨燙過,切碎加鹽做成菜團,案板上撒一層薄薄的玉米麵或高梁麵,菜團在案板上輕輕滾過,蒸熟了就是全家人的“美味佳肴”。母親姊妹多,小小的菜團子,一日兩餐,太姥姥總是計算著數目分給大家吃。饑餓的母親居然長成一米六七的大個子,她說那是白花菜的功勞。

母親常講“慈悲如地”,說白花菜就是土地上救人度難的慈悲花。白花菜從春天的泥土中綻放出來,一簇簇鋸齒狀的小葉片,綠紫相間,緊挨大地,宛如一朵朵樸素的花。那姿態,確是與塵埃比肩。隻有纖細的綠苔抽出時,才高昂起小小的花穗,在柔柔的風和融融的陽光裏,開出米粒大小的白花,恬靜地結籽,撒播慈悲的種子。

我的童年,在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那樣的歲月,像乍暖還寒的春天,有希望在遠處亮著,日子卻還緊巴得很。春來時,冬天儲存的蘿卜白菜已吃到尾聲,缸裏的鹹菜也沒了滋味,我便常跟了母親,到菜園和麥地裏挖白花菜。嫩綠的菜葉,經母親的巧手,和白麵粉、黃玉米麵一起,變成餅子、包子、餃子、熱湯和涼拌菜,透著春色的清鮮與春菜的淡香,在餐桌上誘惑著小小的我。

清香的白花菜,一片片茂盛在我童年的春天。初中時學張潔的《挖薺菜》,才知“薺菜”是白花菜的學名。書讀得漸多,對薺菜也有了更多的了解。薺菜不僅可以在饑荒年代飽腹救命,贏得“吃了薺菜,百蔬不鮮”的讚美,而且有著佛家的雅名——“清明草”“護生草”,是一味天然的良藥。《名醫別錄》中記載:“薺菜,甘溫無毒,和脾利水,止血明目。”民謠有雲:“三月三,薺菜賽靈丹。”富足起來的現代人,更是用薺菜食療充實了自古以來的藥膳文化。

說到文化,薺菜與不少文化大家結下不解之緣。白居易的“時繞麥田求野薺”,陸遊的“春來薺美勿忘歸”,鄭板橋的“三春薺菜饒有味”,都已成為膾炙人口的詠薺佳句。蘇軾品嚐薺菜之後也對朋友說“食薺極美”,有“天然之珍,雖小甘於五味,而有味外之美”。辛棄疾的一句“春在溪頭薺菜花”,則在詠薺菜的美味之外另辟蹊徑,道出菁菁薺菜點綴出的一片大好春光。

如今又近陽春三月,薺菜菁菁。不妨偷得浮生半日閑,到就近的田間地頭,挖薺尋春,憶苦思甜,不負春光,不負土地饋贈人類的這叢叢簇簇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