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母親的苔花
母親有些神秘地拉我到她臥室，從抽屜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摞兒十六開的語文本。我莫名其妙地看著母親。
“這是我近兩年寫的小說。”“媽，您寫的小說？”我有些驚愕：母親隻斷斷續續上過三年小學，識字不多，怎麼會寫小說呢？疑惑著，她已經翻開上麵一本的第一頁。圓珠筆寫出的字跡，很幼稚，但一筆一畫都極認真，頁麵工整清楚。抬頭看母親，快六十歲的老人，一臉虔誠的期待，像等待老師評判作業的少女，笑意中掛著羞澀。一頁頁翻下去，母親從記事時寫起，寫家人、寫鄉親，更多地寫自己。這不是什麼小說，分明是母親的回憶錄。幾十年中的許多細節，母親記述得格外清晰，她樸素而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從小就感受著母親的善良勤勞，卻從沒注意過母親的夢想。才知道，她是帶著夢想走過無數個汗水浸透的日子。是那些最樸素的夢想，點亮母親一個又一個疲憊的長夜，讓她勞累的一生慈祥、安寧而美麗。
母親很小就有了讀書夢。可家裏窮，姊妹多，勞力少，十歲才進校門的母親隻上了三年學，就主動回到家中，成了村中最小的“壯勞力”。此後幾十年，耕耘過白天，母親還要播種夜晚。長夜裏，母親編織著一個又一個夢想。油燈下捏泥人，向往一家人吃飽穿暖，妹妹們有學上；燭光中搓拉炮兒，盼望孩子們沒病沒災，早點攢夠蓋新房的錢；電燈下做箱包，期冀子女讀書考學長出息，把日子過得更像樣子。
長夜裏的夢想在母親的汗水中一一實現。如今，晚上明亮的燈光下，母親終於有了自己的時間，回首兒時的遺憾，她憧憬著能圓未竟的讀書夢。於是，她翻出我讀過的書，一本一本地慢慢啃起來。
看過幾部小說，母親又有了新的夢想，要把自己的經曆寫成一部“小說”，把自己的苦和累，還有自己的夢想寫出來，用老一輩的經曆告訴孩子們，人活著得奔著自己的夢想努力。她找來侄子用剩的本子用過的筆，夜晚對著台燈，開始了艱難的“創作”。常常遇到不會寫的字，她一次次翻開字典，慢慢查找她想用的字。忍著幾十年勞累積下的病痛，老花鏡陪伴母親七百多個夜晚，近十萬字的“作品”終於默不作聲地完成。盡管這作品稚拙得很，甚至會貽笑大方，母親的生命卻因此而更加動人。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渺小而平凡的母親，憑自己的勤勞和執著，讓我們懂得，在夢想的田野上，無論是誰，都可以努力讓生命之花綻放得更加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