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刀尖上的父愛
早上去醫院,媽說,父親一夜沒合眼。我把往上湧的疼惜強壓在心底,微笑著對他說:“是不是怕花錢多?別擔心,我們都不缺錢,再說醫保可以報銷大部分。”父親的眼裏蓄滿傷感:“不光為錢,這一次次的,總在刀尖上走,我真怕了。”父親前年才做了心髒搭橋手術,如今三根“橋”又堵了兩根。院長和外科主任反複研究,才決定為父親做支架手術。在“橋”內支架,風險自然就大。一上午,我都在勸慰父親。
午後,是病人休息的時間。父親的病床在靠窗的位置,時已暮春,天氣暖得很,對著床腳的那麵窗子開著一尺多寬。看父親合上眼,我坐在床腳邊的椅子上,也閉了眼休息。路途中顛簸的倦意襲卷過來,我很快進入蒙矓狀態。蒙矓中,窗簾向內飛揚起來,觸到我腦後的頭發,一絲絲涼意順著窗簾抖落到我身上。身邊的床輕微動了一下,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父親已經從病床上爬起來,跪在床腳,臉向著打開的窗子。他緩緩伸出手,慢慢推動窗子。打開的窗子關上了,窗簾安靜地垂在窗邊,涼意被擋在窗子外。父親輕輕挪回床頭,準備再躺下去。看到我睜眼望著他,他小聲說:“起風了,怕你著涼。”
心底被刀尖碰了似的,柔軟又溫暖地疼。前年冬天那一幕又浮現在眼前。父親做完搭橋手術後的第三天,渾身上下插滿管子,血液還在體外循環。陪護在病床邊,看他咬緊牙關挨著每一秒每一分,聽他隱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真感覺有無數利刃在他虛弱的身體上刺著,也刺著我的心。醫生要在病床上為父親拍X光片檢查術後情況。準備工作做好,父親突然意識到什麼,用手推了我一下。他無力的手好像凝聚了千鈞。我遲疑著不肯挪步,他腫脹的臉上是近乎氣憤的斬釘截鐵:“快點出去!”他吃力地提高虛弱的聲音,堅持讓我躲到病房外。即使被“刀尖”刺著,他也沒忘記,即將射出的X光,可能會給我傷害,哪怕隻是一絲一毫。
從醫院出來,一路上都是晃眼的花,玉蘭、榆葉梅、桃花、丁香、紫荊,淚光中,都是模模糊糊的影子,褪了顏色失了香氣。遠方的朋友,母親也正病著,她在詩中寫,願煎骨焚香,求母親健康。我願意用生命中所有的色彩和花香,換掉父親麵臨的一毫一厘的危險,讓他再次從刀尖上平安走下來。因為,有父母同行的靜好歲月,愛與被愛,如草長鶯飛的春路,走下去不愁花紅柳綠,芬芳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