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凡人的七夕
平凡的母親，記得每年的七夕。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最早也是從母親那裏聽到的。小時候，七夕前幾日，若是晴朗的夜，天空繁星點點。一家人在院裏納涼，母親常指著被一條星河隔開的兩顆亮星告訴我們，那是被銀河隔開的牛郎和織女，七夕那天，喜鵲們就都飛去給他們搭橋了，一年才見一次，不容易啊。逢七夕，若是陰雨天，母親就會感歎：“難得一見，牛郎織女哭得太傷心了，老天爺都跟著難過呢。”
關乎愛情的七夕，母親說過的許多話，都與她和父親的愛情無關。兒時的記憶，父母都是倔脾氣，常常磕磕絆絆，吵得臉紅脖子粗，直到母親躺在床上蒙了被子。父親生夠了悶氣，就做一頓可口的飯菜，輕掀了背角低眉順眼地喊母親起來吃。沒有親昵的動作，沒有甜言蜜語，這就算道歉講和。母親順勢給父親台階下，兩人繼續辛苦凡俗的生活。
一年年的七夕過去，我們都長大成家。父親突發心肌梗塞住院，被困在病床上不能動彈，一切全憑母親伺候。病中的父親脾氣格外暴躁，稍有不順心就向母親發泄。母親盡量控製自己的壞情緒，實在忍不住就躲到病房外委屈地抹眼淚。一個多月後父親出院，母親的倔脾氣已收斂許多。她細心地照顧，使皮包骨頭的父親慢慢胖起來，能下床慢慢活動，漸漸像從前一樣東奔西跑。兩個人偶爾還會吵，隻是吵嘴的頻率和強度大不如前。過了一年，母親也做了膽囊切除手術，陪床伺候的換作了父親。父親的性子突然就溫和起來，嗓門低了，語速慢了，對母親百依百順，照顧得無微不至。
病愈的父母除了像往常一樣抬杠拌嘴，很少再變顏變色地吵鬧。又過了十年，父親心肌梗塞又發作了，到北京醫院做心髒搭橋手術。手術前，信佛的母親一次次跪倒在觀音像前祈禱。父親又一次平安回家了。
那年七夕前，母親突然說：“你父親快過生日了。”父親五歲喪母，他的生日於他於我們一直是個謎。母親看著我問詢的目光，說：“我問遍了你大姑和街坊鄰居家的奶奶們，還是你三奶奶記性好，想起你爸的生日在七夕前一天。多虧了七夕，不然還真不好想起。”七夕前一日，全家人給父親過生日。蛋糕是母親執意親自定做的，大大的蛋糕上，兩顆紅心相印，幾個鮮紅的字格外醒目：“親愛的老公，祝你健康長壽！”這是在農村質樸地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母親，給父親最浪漫的情話。飯後，母親讓我給她和父親拍合影。父母坐在椅子上，滄桑的臉上是燦爛的笑容。母親摟著父親的肩，說：“有個老伴伺候著，抬抬杠，逗逗嘴，互相撓個癢，多好……”
從此，每年七夕前，母親都張羅著給父親過生日。
關於七夕，隻上過幾年學的母親依然隻知道牛郎織女的傳說，仍不會吟誦“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和“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但她用行動告訴我們，七夕的內涵，是執子之手，相濡以沫；七夕的希望，是與爾偕老，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