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毛坯房裏的繁華夢
新居交工時，是模樣粗糙的毛坯房。找了裝飾公司裝修，貼完地磚和牆磚後，黃昏，去新房子裏看。到樓下，窗子裏的燈居然亮著。以為貼磚師傅忘記關燈，心裏怨怪著他們的馬虎。上樓開門時，裏麵傳出輕微的叮當聲。有人在加班幹活？進了門，原來是吊頂師傅在忙碌。
衛生間裏，一個結實的男人站在窄而高的木凳上，仰著頭，正用金屬條釘龍骨。地上，一個女人一手扶了木凳，一手拿了金屬條，也仰著頭。她的眼睛，跟著男人手的動作移動，是含笑含情的一雙眼。女人清秀，略顯憔悴，聲音像銀鈴。她跑來跑去遞東西，嘴也不閑著，絮絮地和我說話，像見了久別的姐妹。男人邊忙碌，邊聽女人和我說話，時不時插上一句，溫善靦腆地笑。
女人的心事，清且淺，隨著銀鈴似的聲音，潺潺溪流般，讓你看個透亮。她和男人，幾年前雙雙下崗。本就不寬裕，女人身體又不好，女兒也上了小學。男人心疼女人，讓她照顧孩子，自己四處找工作，最終成了一家集成吊頂公司的工人。吊頂的活很廉價，一平米才幾塊錢工錢。男人為了多掙錢，早晨一睜眼，就拉著各式各樣的材料，給人家的新居吊頂子。中午晚上加班幹活，是常有的事。女人心疼男人，也擔心他寂寞，就把孩子寄放到學校附近的助教中心，每天跟著男人，幫幫忙，陪他說說話。男人吊頂的技術越來越精湛，吊出來的頂子，華美細致，讓人看了歡喜。活兒越來越多，錢也一點點攢著。
“現代人就是講究，陽台廚房衛生間，也要裝飾得像宮殿一樣。”女人慨歎，“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能為自家的房子吊頂。”他們的家，在城市邊緣，一條古老的巷子裏，舊平房，窄小簡陋，兩個人和女兒住都顯得擠。
錢一點點攢多了，眼看著夠在市郊買一套兩室一廳的二手房，可房價漲上去，還得繼續攢。女人笑笑，笑中沒有失落，透著份自信。看得出，那自信，是因為眼前這個話語不多的男人。女人說，將來買了寬敞些的房子，就可以把男人在鄉下的父母接來住，也好讓他多盡些孝心，孩子有爺爺奶奶照顧，兩個人也就安心了。說起女兒，男人女人的眼睛全亮了，燃起朵朵希望的火花。男人也打開話匣子：“閨女可聰明呢，每次開家長會老師都誇。知道她媽身體不好，從小就想學醫。盼著她將來有些出息……”
男人微笑地仰著頭幹活。女人繼續開心地和我聊。她說有一次，隨男人到幾十裏外給人家吊頂。去時天已擦黑，活幹完，看看表，已近半夜十二點。外麵不知什麼時候下起雨來，他們沒帶雨具。隻得睡在人家的毛坯房裏。沒有床，甚至沒有一張可以鋪在地上的報紙。女人拆掉裝吊頂材料的紙箱，鋪在新貼好的地磚上。潮濕，悶熱，蚊子成群，身上很快被咬出許多包，癢得鑽心。可因為太疲勞，他們很快睡著了。女人還做了個甜美的夢，夢到有了自己的毛坯房，男人用一雙靈巧的大手，裝飾著自家的屋頂……
一天天一年年，平凡的女人，跟著她的男人，辛苦地輾轉於一家又一家的毛坯房。樂觀質樸的他們，扮靚別人新居的同時，也夢想著自家的“繁華”。他們的繁華，簡樸而動人：有一所稍微寬敞些的房子，可以容得下三代親情，老有所養，幼有所托，歲月靜好，愛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