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女人的名字
女人的名字,也許不夠雅,也許缺少韻味,隻是與出生時的季節花草相關,隨意將“春”“花”“秋”“菊”之類的字眼拚到一起,便被父母親朋同學老師喚了許多年。
婀娜女子初長成,偶爾品味自己的名字,她會有小小的自豪或不如意。白駒過隙,他已出現在身邊。她想著張愛玲“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遲一步”的今生緣,聽著他讓芳心悸喜的一聲喚,再尋常的名字,也有了高山流水、陽春白雪的高雅和情韻。這名字被他呼喚得漸漸熟稔,她含羞帶怯,將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湊成一張紅色“憑證”,告別女孩時代,滿懷希冀變成女人。
女人巧手打理新家,她和他,也許是房客,也許是房奴。房門輕輕一聲響,他推門進來,她的名字被溫柔地喊響。喊聲帶著磁性,吸附著幾縷陽光,抑或一掬月色。她氣息溫熱地迎向他的懷抱。他再喚一聲她的名字,開始講瞬息不見的想念,講一天的見聞。她含情脈脈,赧然而笑,感覺自己的名字,有了陽光的煦暖,月色的清澄。
女人做了母親。工作、家務、孩子,她陀螺似的轉。每天一睜眼,來不及梳洗妝扮,便奔向廚房做早餐。豆漿榨好時,煎蛋剛好入盤。她跑回臥室,拉起睡眼蒙矓的孩子,忙不迭地給寶貝穿衣。係錯的紐扣還沒重新扣好,他又喊響她的名字。襪子不知從哪裏找,襯衣不知穿哪件,甚至領帶離了女人都打不好。他的嗓門有些高,全然不似初婚時的溫風細雨。她手忙腳亂,應答的聲音含嗔帶怨。這樣的日子平淡著,男人喚她的名字,更多的是因為柴米油鹽氣暖電。女人的名字,氤氳著溫馨的煙火味。
女人雞毛蒜皮計算著收支。一天,他不聲不響地把房產本遞到她手裏。後來,她接連不斷地收到存折,還會收到車輛所有權的本子。大大小小的本子,無一例外寫著她的名字。她竊喜,終於證實他是潛力股,覺得自己的名字很殷實。
女人老了。雞皮鶴發,走路也巍巍微的。許多時候,她的名字,已被“阿姨”“祖母”之類的稱呼代替。他也皺紋滿臉,比年輕時矮了許多。她和他逛公園,他挽著她的手,輕喚她的名字,慢條絲理地絮叨過往。餘暉滿天,她回味自己的名字,想起一首老歌的旋律,那老歌的名字,好像是《最浪漫的事》吧。女人慶幸,自己的名字真好,那麼簡單的一兩個字,雅也好俗也罷,因為刻在他的生命裏,就有了揮灑不盡的浪漫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