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逃

“你知道是哪一間病房麼——”在路邊的樹下停車,解著自己安全帶的冉依顏對旁邊的男人問道——

而男人也剛歇火,此刻低頭一把解開完全帶,手一抬順手將車門打開,然後自己站了出去。

黑色的西裝,裏麵是白色的襯衣,筆直的褲腿,修長的身材,男人站在那裏,站在樹蔭之下,高大帥氣,渾身一股淩人的與眾不同的氣勢。他在樹下等她,而冉依顏自己開了另外一側的車門出去。

她提著包包,站在他身下,看見他在低頭給自己點煙。

“你現在還年輕,怎麼就學會抽煙了——”她站在旁邊看見男人雋秀的臉龐,忍不住出聲斥責了,可是能天生的那種對他,或者說從前的總是將他看著是弟弟的這種情懷,所以,看見他做這些傷害身體的事兒,仿佛她還是姐姐,並且本能的就出聲了。

如果,換了其他任何一個她以前認識的男人,她都不會說這樣的話,出聲去意圖製止——

但是,現在,一種本能的,連她自己都無意識的,她出聲了。

仿佛是以一種親人的身份,關切的語氣,她出言勸誡他。

本來在點煙的男人,就因為她的剛才的那一句出聲,幽深眸子移向她,眸子漆黑深邃,看了看她,唇邊微蠕,但是,久不見說出一個字,手裏卻裝作不經意的歇了火,將煙收起來。

“走吧——”男人提議,語氣裏有種輕快。

前麵就是華山殘疾人救助站,那兩邊掛上的名牌,那黑色的大字,邊上的漆有些斑駁。

冉依顏跟上,手捏緊自己的背包的帶子。

她抬頭看向他。

“你知道是哪一間——”

她從來沒有來過這裏,小澄被送出國之前,杜雨娟就提前被收容到這裏來了,而當時的冉依顏,手裏的事兒一大堆,自己都忙不過來,而且,知道T市有個殘疾人救助中心但是卻也從來不知道這地方,這位置,怎麼去看她,關心她啊……

而她前麵的小澄,卻走在麵前帶路,很有信心的模樣,‘嗯’了一聲。

他在回國之前就早助理找到了這間救助站,並且,查到了真的有杜雨娟這個人,送進來將近十年了,裏麵有些人都叫她杜姐,所以,資料顯示都是正常的。

而在秦瑜澄答應了之後,冉依顏就沒有再開口詢問什麼,默默的跟在他後麵。

這個救助站麵積是很大,位於市郊的荒山,一進去門口就有一塊很大的草坪,因為是夏天,有些幹旱,所以,這些草生長的並不好,幹涸的土地能看見裂縫。

鞋子踏在土地上麵,揚起的都是細灰——

草坪才走了一半,冉依顏就看見秦瑜澄的黑色的皮鞋尖已經染上了塵土了,而她,因為穿的是高跟鞋,所以,還不那麼厲害。

天熱,她沒有穿絲襪,所以,如果灰塵直接帶入腳丫子裏,還是有點難受。

草坪走了一半,冉依顏站起將這裏的環境大致的看了一下,這是個很大的圍場,用水泥的圍牆圈起來的,所以,他們剛才將車停在了外麵,草坪的上靠裏的地方是一排三層樓的很整齊的普通的樓房,樓層雖然不高,但是很長,兩邊很寬。

在一頭的地方還能看見一個鐵皮的從一樓的鐵窗裏伸出來的鐵皮的煙囪,此刻,冒著騰騰的黑煙,幾個手腳健全的老媽子在門口坐著小板凳削菜,給土豆去皮,冉依顏想,那應該是整個救助站的食堂。

她看見小澄朝那個地方去了。

他彎腰對著那幾個老婆婆好像是在詢問,冉依顏站在不遠處,也不知道該不該過去,天很熱,又是正午,驕陽似火,冉依顏出來的時候連遮陽傘都沒有帶上一把,所以,此刻苦逼的說不出話來……

頭頂直冒著細汗。

終於,好像是有點眉目了,看見小澄對著一個老婆婆,朝另外一個方向指了指,老婆婆點頭,而終於,小澄直起腰,直接甩過來頭看她。

手指著這樓的另外一個方向,朝她喊……。

“在那邊——”

喊著自己就朝那個方向大步的邁過去,而冉依顏,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很熱,不想動,但是,答應陪他來了,所以,她隻能委屈自己,跟上他。

這個救助站有好幾座這種樓,長排長排的,樓層也不高,每間屋子好像都有窗戶,很舊,是舊式的樓房。

裏麵雖然叫殘疾人救助站,雖然是種福利的機構,但是,被救濟的人也不是都不勞動,反而,很多殘疾人都會做工,做了產品出去賣,不僅可以為救助站貼補點,如果產品賣的多,獎勵下來,過年過節,還有一點錢。

而杜雨娟在棉花加工的車間裏上班,當時,小澄走的時候,她剛三十多歲,而現在,應該是四十多的年紀了吧。

冉依顏這樣想著,什麼時候,就跟著小澄來到了一樓中間的一間大作坊裏,這裏麵的工人全是加工棉花,可以做棉被也可以做成純棉的布料。

工廠的空間很大,是拉通了的一個大的房子,差不多十多架絞棉花的機器,裏麵轟隆隆的聲音,整個車間裏棉絮亂飛。

工人卻在裏麵有條不紊的做工……

這裏麵做工的都是殘疾人,有身殘而不能自食其力的,像杜雨娟這種,半身不遂,還有一些是聾啞人,還有一切無處可去的老人。

小澄先進去,他很急的在車間裏穿梭,在找人,而冉依顏,就站在門口,她懶得朝裏麵走。

而眼看著小澄還沒有走出幾步,就看見不遠處坐在輪椅上穿著碎花襯衣的女人,那背過去的側臉,看不見五官,但是,憑借著背影,冉依顏已經敢肯定那是杜雨娟。

她當初的一口一口叫著的嬸子,可是,現在,不是了。

而小澄走過去,一手從背後搭在杜雨娟的肩上,然後,冉依顏就看見杜雨娟很驚慌的飛快的轉頭,結果,頭抬起,偏過去,那目光,落在她側麵拍她肩的男人的身上,差不多隔了半分鍾,冉依顏都見她處於石化。

“小澄——”好久,眸底淚光閃閃的女人,額角滿是細紋,一絲頭發垂落在臉側,顫抖著手,撫上自己身側兒子雋秀的臉龐。

冉依顏在旁邊默默的看著,看到這一幕,鼻子一酸,有些動容。

“媽,我回來了,我來看你了,依顏姐她跟我一起來的——”

秦瑜澄轉過去,麵向著自己的輪椅裏的母親,他的雙手撐在杜雨娟的兩邊輪椅扶手上,臉上間雜著一種年輕和成熟的笑。

而聽到‘冉依顏’這三個字,還在晃神的杜雨娟,似乎是有些木然的轉過來,然後,冉依顏終於看見了她整張臉,沒錯,是她,五官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就是老了一點。

“她……她……”指著指頭過來對著不遠處的冉依顏,而那手指卻是一直在顫抖,不知道是看見小澄激動,還是看見冉依顏激動。

已經整整九年,變化了太多,此刻的杜雨娟額頭上皺紋密布,發中也摻了很多白發,四十多歲的婦人儼然已經好像五十來歲,而她的手一直對著小澄指著冉依顏,眼眸裏有些驚詫。

冉依顏很平靜的目光瞟過去,她知道,她其實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她現在不能算作他們的親人。

而杜雨娟看她的眼神,早就已經不是以一種舊相似來打量她,而是驚詫,詫異。

“媽,是的,那是依顏姐,我們一起來看你——”

而眼見著杜雨娟從她驚詫的眼眸裏,冉依顏就可以看出她對自己的一種排斥,排外,但是,她的兒子,小澄,卻蹲在她的麵前,用柔軟的聲音一本正經的說著‘依顏姐’三個字,而杜雨娟終於不再開口說什麼。

“依顏——”好久,這時間已經是工廠中午下班的時間,杜雨娟自己用手刨了輪椅的輪子過來,然後主動過來跟冉依顏說話。

“嬸子,好久都不見你,今天小澄回來,他帶我來一起見你,也不知道你一直在這裏生活的好不好,我臨走時買了下東西過來。”

並不是沒有將杜雨娟一開始對她的生疏落在眼裏,隻是,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去計較,的確,她現在不是秦家的人,可是,她到底也曾經叫過她‘嬸子’,也是小澄的姐姐,曾經,她們的關係那麼親。

有什麼可計較的呢。

“我帶了一些生活的用品給你——”那是她提前買了塞在她的媽媽袋裏,不僅買了生活用品,還有一些吃食。

而見她在翻包包,杜雨娟連連擺手,那手卻看似很無力,那別上耳的發又落下了小絡下來。

“別。立馬食堂就要開飯了,你們陪我一起去用飯吧,我上周還節約了幾張飯票……”

不等冉依顏將東西拿出來,杜雨娟連連擺手,意識冉依顏先不用,等吃過了飯再說。

這個地方都是一些貧窮無依的人住的,用品物質都很缺乏,人混個三餐飽就不錯了,人窮,但是這裏的人卻不安分,看見那家有親人送過來好的東西,吃的喝的用的,總有人會悄悄的拿,悄悄的用。

所以,杜雨娟擺手讓冉依顏不要拿出來讓車間裏其他人看見。

而冉依顏不知情由,愣了一下,聽杜雨娟的話,將東西塞進去。

然後,小澄在後麵推著輪椅,一些工人在後麵看著冉依顏和秦瑜澄都竊竊私語,三個人就一起去杜雨娟口裏的食堂。

然後,小澄在後麵推著輪椅,一些工人在後麵看著冉依顏和秦瑜澄都竊竊私語,三個人就一起去杜雨娟口裏的食堂。

雖然這食堂不算大卻光線很明亮,座椅是一排排整齊的如同學校裏的那種簡易座椅。

地上是水泥地,灰撲撲的卻打掃的很幹淨。

一到下班的時間,就會有很多人湧著來食堂吃飯……

這個食堂的規模,可以容下數百人……

“媽,咳,我們。我們真的要在這裏吃麼——”

一個很普通的玻璃窗口,這裏麵聾啞人占的比列很多,站在窗口排著隊,有些人拿著自己的飯盒,而有的人直接用公用的餐盤。

而似乎旁邊的小澄跟她有相同的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