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丘就和他同走;李果德招呼了他的同伴.大夥離開大道,跑了好一段路,到前麵樹林裏。他們扔下朝聖的杖,脫掉朝聖的袍,隻穿緊身內衣,一個個都是很漂亮的小夥子,隻有李果德老些。他們都帶著褡褳口袋,看來那些口袋裏都食品豐富,至少有很多下酒的東西,叫不貪酒的都想喝酒。他們躺在地上,把麵包呀,鹽呀,刀子呀,核桃呀,切成片的幹奶酪呀,醃肉的光骨頭呀等等都攤在草地上。那些骨頭盡管咬不動,還可以嘬嘬、吮吮。他們還拿出一種黑色的東西,據說是魚子醬,最宜下酒;橄欖也不少,雖然是幹的,也沒炮製過,卻清香可口。筵席上最呱呱叫的是六隻皮酒袋,他們各從褡褳口袋裏拿出來的。李果德老頭兒已經變成日耳曼或德意誌人,不是摩爾人了,他也有一隻酒袋,大小和其他五隻不相上下。
他們一起吃飯;把每件東西都切得很小,各用刀尖扡著,慢慢兒咀嚼,吃得滿口香甜。吃了一會,大家一齊兩手捧起酒袋,嘴對著袋口,眼睛望著天,好半晌隻顧把袋裏的酒往自己肚裏灌,一麵還把腦袋左右搖晃,表示喝得痛快。桑丘一一看在眼裏,“一點兒不心疼”。他深知老話說的:“如果到了羅馬,就學那裏的規矩。”所以也問李果德要了皮酒袋,捧起來兩眼朝天,像他們一樣喝個痛快。
那些皮酒袋隻捧起來痛飲四次,第五次就幹枯得像蘆葦一樣;那些人也都意興闌珊了。他們吃飯的時候常有人伸出右手握著桑丘的右手,攙雜著西班牙和意大利語說:“西班牙人和德意誌人,都是好夥伴兒!”桑丘也用這種攙雜的語言說:“我憑上帝說,都是好夥伴兒!”說完哈哈一陣大笑,簡直笑了一個鍾頭,把丟官的事全拋在九霄雲外了;一個人吃喝的時候,往往是無憂無慮的。喝完酒,大家都在草地上倒頭大睡。李果德和桑丘吃得多、喝得少,所以隻有他們兩人還清醒。李果德把桑丘拉過一邊,去坐在一棵櫸樹腳下,讓朝聖的一群人在那邊酣睡。李果德不說摩爾話,他一口西班牙語,說道:
“桑丘·潘沙,我的街坊,我的朋友啊,皇上頒布了驅逐我們民族的命令,我們的惶恐,你是知道的;至少我害怕得很,限定我們離開西班牙的日子還沒到,我好像已經和兒女一起在嚐受嚴厲的處罰了。我當時決定單身先到外地找好安身的地方,然後從容把家眷搬去,免得像許多別人那樣臨走亂了手腳。這就好比知道到一定的日期得搬家,就預先另找住房;我認為這樣打算是有遠見的。我和我們那些有年紀的人都看得很清楚,頒布的命令不像有人說的隻是唬人的空文,而是一點不含糊的法律,到期就要執行的。我怎麼能抱幻想呢?我知道我們有些人沒良心、想幹壞事,所以覺得皇上采取斷然處置是受了上天的啟示。我們並不是個個都有罪;我們中間也有虔誠老實的基督徒;不過寥寥無幾,大夥兒都是壞人。這許多公敵不能留在國內,好比毒蛇不能養在懷裏。幹脆說吧,我們受驅逐是罪有應得,有人認為這樣處罰還是寬大的;可是在我們看來,就嚴厲透頂了。我們無論到哪裏,總為西班牙流思鄉的眼淚。因為我們畢竟是在西班牙生長的,西班牙是我們的家鄉啊。我們到處流浪,找不到一個安身之地。我們指望蠻邦和非洲各地能收留和照顧我們,可是偏偏那些地方最欺侮我們。我們真是‘身在福中渾不知,福去無蹤追已遲’。我們大家都渴望回來;像我這樣能說西班牙語的不少,多半撇下老婆兒女不管,自己溜回來了。我們實在是一片心的愛西班牙,我現在才懂得老話說的‘鄉情最濃’。且說我們離開家鄉,到了法國。我們在那裏雖然能被收容,我卻想到各處去看看。我經過意大利到日耳曼,覺得日耳曼人不那麼小心眼兒,讓人信仰自由,各過各的日子,我們住在那裏比較無拘無束。我在奧古斯塔附近弄到了一所房子,然後就和這幫朝聖的人合了夥。他們有許多人每年照例到西班牙來朝聖;聖地是他們的財源,利息千拿萬穩,能賺多少錢都有數。他們幾乎走遍了西班牙各地,每從城裏出來,總是吃飽喝足,至少還存一個瑞爾。出門一趟,每人可賺一百艾斯古多。他們把錢兌換成金子,或藏在竹杖裏,或襯在長袍的夾層裏,或靠擅長的本領混出國境,帶回家鄉;崗哨和峽口的衛兵搜查不到。我現在告訴你,桑丘,我還有些珍珠寶貝埋在地裏,打算去挖出來;那是埋在城外的,去挖沒有危險。聽說我女兒和老婆目前在阿爾及爾;我打算寫個信去,或者取道瓦朗西亞去找她們。我打算把她們帶到法國哪個港口,再到德國去過日子,聽候上帝安排。桑丘啊,我確實知道,我女兒李果妲和我老婆弗朗西斯加·李果妲是真正的基督徒;我雖然比不上她們,大體說來也該算是基督徒而不是摩爾人了。我常在禱告上帝開通我的心竅,讓我能為他效力。有件事我老想不明白:我老婆和女兒可以憑基督徒的身份住在法國,不知她們為什麼卻到了蠻邦去。”桑丘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