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老森頭得把阿木帶去,因為他的不靈捷的老身骨是難以爬上那棵樹的。
老森頭搖櫓,阿木就扭櫓繃繩。他駕的船有靈性,迅緩疾徐左右進退都把握在他手中的櫓上,再不需撐篙了。
船在葦蕩裏走,沙沙的,潺潺的。沙沙是葦葉摩挲船舷的聲音,潺潺是船頭擊水的聲音。小船在水草窩子和擱底暗埂子之間擦身而過。天底下恐怕隻有這老頭認得這條蛇形的水路。
阿木挺興奮。這麼多日子,爺爺從來不許他離開小島。
蘆葦深處躥出來的風陰涼得很,把阿木身上的肥襠黑長褲鼓成一個大氣包。肥襠長褲裏麵還有那條紅褲衩。等一會兒,他還得穿上那件厚厚的夾襖。這是爺爺的安排,由不得阿木自己。他對爺爺有點懼,凡是爺爺說過三遍以上的話,他從不違拗。“就這麼辦!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爺爺總這麼說。
阿木偷喂三隻小鳥的事是背了爺爺的。他不悔,倒要看看不聽老人言會吃點什麼苦頭。三隻小鳥長得很快,已經長出灰色的羽毛了,喙邊也不再黃得鮮豔。
眼前一豁亮,小船躥出了蘆葦蕩。
大湖浩浩渺渺,波浪一層一層向遠處滾去,一直消逝在淡藍色霧氣彌漫的邈遠地方。傾斜的天空從上麵掛下來,也消失在淡藍的霧氣裏。
阿木對湖景並不陌生,相反是太熟悉了。他常在老樹那兒眺望大湖,隻不過和大湖隔著一片綠色的葦蕩罷了。他常常想:水天相接,有時淡藍、有時灰白的地方,會是什麼樣子呢?
在未來這個小島之前,阿木也是住在大湖邊上的。他們家是守閘的,那閘就在河和湖交界的地方。在閘上,麵向大湖,可以看見這樣的天光水色;背向大湖,可以看見一片斑駁的沼澤地。沼澤地和天空交界的地方有一座綿延很長的禿的山。爺爺說山上有狼,有山魈,那都是要吃人的。它們吃人就像人吃魚蝦一樣平常。
順風,船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七裏灘。其實這是一個半島狀的灘地,長滿了楓楊和柳樹,綠汪汪的陰涼,知了鬧成一片。
祖孫倆係船上岸,背著手,仰著臉往樹梢枝葉間找尋那個半島狀的灘地。還是阿木眼尖,找到了蜂巢,在一棵高高的楓楊樹上。
老森頭讓阿木穿上夾襖,還拴緊了袖口,又往頭上包上一塊紗,以防野蜂的襲擊。還未動作,阿木已經汗流浹背了。老森頭還帶了隻麻袋來,反複教阿木如何把蜂巢兜進麻袋,如何趕緊收住袋口,掐下蜂巢。
阿木很輕鬆地往樹上爬,悄悄地向蜂巢靠近。蜂房不小,像一個倒垂的蓮蓬。
這時,三個男孩子呼嘯著衝進樹林子。他們和阿木差不多年齡,是來粘知了的,都拿著粘竿——竹竿上拴個竹環,竹環上繞滿了蜘蛛網。
老森頭吆喝著,讓他們別太靠近。
其中一個小光頭是他們的頭兒,蠻聲蠻氣地說:“哈喲,柳林子是你家的嗎?”
老森頭說:“你不怕野蜂蜇吧?”
小光頭把下巴翹得老高,說:“比你還不怕!要幫忙嗎?我粘竿上的蛛網能封死蜂房口。”他已經看見了樹上的阿木,語氣忽然友好起來。
阿木爬得挺利索。老森頭不無自豪地說:“喏,上頭是我孫子。”
男孩子對這一類有趣的冒險總是感興趣的。三個孩子就在樹下七嘴八舌地為樹上的阿木出點子。
阿木的手已經能夠得到蜂巢了。孩子們立刻停止了噪吵,屏息靜氣,緊張地等待著阿木的行動。隻有知了還在不要命地嘶叫。
蜂房顯得很和平,有幾隻野蜂在六角形的巢孔上逡巡放哨。
阿木用一條腿鉤住樹幹,騰出雙手,張開麻袋口,極緩慢地向蜂房接近,接近……
放哨的野蜂覺察了。有幾隻蜂一撅屁股進巢去報警;有幾隻蜂展翅飛離蜂巢,打個盤旋,向阿木凶狠地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