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是興高采烈的。一種聲音在我耳畔唱起來,那是一種難以解釋的,像夢一樣令人困擾的聲音。它第一次對我訴說池塘的神秘。它讚揚了那隻神聖的昆蟲,我能聽到小蟲在空蝸牛殼——它的臨時箱籠中移動的聲音。它耳語著岩石的秘密,金粉、多麵的鑽石和公羊角變成的石頭。

你這個可憐的傻瓜,掐滅你的喜悅吧!我到家了。父母的目光捕捉住我鼓鼓的口袋,裏麵承載著那些可恥的石頭。由於粗糙的磨礪和重壓,兜布已經不成樣子。

“你這個無賴!”父親一看到損壞就說,“我叫你去照看鴨子,而你隻顧自己撿石頭玩,好像咱們家周圍的石頭還少似的!馬上把它們扔掉!”

我服從了,心已破碎。鑽石、金粉、石化的公羊角、天堂甲蟲都一股腦拋到了門外的垃圾堆上。

母親開始悲歎她的命運:“真是好呀,把孩子養大就眼看著他們變得這麼壞!你是盼著我早死。要是綠色的草料我不在乎:還可以喂喂兔子。可是石頭,弄壞你的兜,毒害動物,還刺痛手掌。它們對你有什麼好?傻瓜!毫無疑問,有人曾把咒符扔到你的身上!”

是的,我可憐的母親,你是對的,以你樸素的認識:我身上已經著了符咒,對此我如今由衷地讚成。當糊口都極其艱難的時候,人的思維就不會有所促進,人隻能更適應痛苦,所謂有意義,就在於痛苦地體驗被拋棄的生命。

晚些時候,由貧窮而變得頑強的我知道了,小鴨池塘中的鑽石是水晶,金沙是雲母,石角是菊石,而天藍色的甲蟲是麗金龜!我們窮人實在應該對求知的樂趣滿腹狐疑,讓我們在平凡的土地上犁溝,逃離池塘的誘惑,關照自己的鴨子,遠離他人,受惠於更多的好運,要是在這些方麵有什麼想法,就好像背離了生活的軌道。

但是不!在所有生物中,唯有人類具有求知欲,隻有他探察事物的奧秘。至少我們要提出問題,問個為什麼,對粗野的野獸無知是一種深切的痛苦。如果我們提出的問題具有持久的意義、更加明晰的權威,如果它們能把我們從多數人心目中唯一的生活目標——拚命賺錢——之中轉移出來,我們會抱怨嗎?小心點,別去抱怨,那樣就是拒絕我們所擁有的最好的禮物了。

讓我們向相反的方向努力,盡能力之所能及,強行從無盡的未知中發現一線光明。讓我們向各處提問並探察,竭力獲得少量真理的碎片。我們將陷入這項任務,在當今病態的社會,也許我們最終將淪為貧民習藝所裏的囚徒。讓我們為所有這一切勇往直前:能使我們欣慰的,是為知識大廈添磚加瓦,這是人類無可比擬的財富。

要是這一莊重的命運降臨於我,我就要回到池塘,盡管我曾經接受過聰明的警告,流出過苦澀的淚水。我要回到池塘,但不是為了那些小鴨子,也不是為了幻想中的池塘財寶:那些池塘在一生中不會出現兩次。因為像那樣的幸運,必將把你帶人第一條褲子和第一個思想所具有的那種嶄新的輝煌之中。

長時間以來,我又到過許多豐富得多的池塘,而且,我的經驗更多,探索的眼光更成熟。我熱心地用網搜索,掰開泥巴,洗劫蔓生的野草。在我的記憶之中,以後歲月的奇跡再也沒有讓我回到第一次接觸池塘的時刻,品嚐那極度的歡愉和無比的羞辱。

它們之中也沒有一個適於我今天的計劃,它們的世界過於廣大。在它們的無限之中,我將迷失自己。那裏,在陽光下,生命隨意地雲集一處,就像海洋一樣,那麼富於成果而至無限。而且在公路邊,任何勤勉的、不受過路人幹擾的觀察都是不可能的。我所期望的池塘,規模要大大縮小,小到能按我的意思造成托盤,長時間放在研究台上,那是人造池塘。

一個路易被遺忘在抽屜的角落裏,花掉它不會引起嚴重的財政失衡。我要把這份禮物用在科學上,不過錢恐怕永遠也不能滿足我。豪華的設備總是有益於實驗的,於是考察屍體上的細胞和纖維要付出昂貴的代價,但在必須研究活體的行為時,如此富麗堂皇的設備的作用就令人懷疑了。倒是那些將就湊合而簡陋的辦法,能半明半暗地講出生命的奧秘。

對於研究本能,為了獲得那些出色的結果,我付出了什麼呢?沒有什麼,除了時間,還有最重要的耐心。所以,奢侈地付出20法郎,用來購買研究儀器,將是一次冒險的投機買賣。我敢肯定,用全新的觀察方式,我將一無所獲。然而,還是讓我們來試試。

鐵匠為我做了一個箱籠框架,外麵有幾根鐵欄杆。他的合作者偶爾也是個上釉工因為在我們村,如果你想要收支相抵,就必須是個萬能博士——把框架置於一塊木板上,並裝上活動板當蓋,再把四麵固定上厚厚的窗戶玻璃。從裝置總體上看,它的底板是塗了焦油的薄鐵片,還有一個往外放水的閘門。

工人們對活計非常滿意,在他們經營的商店裏,那是一個新奇的玩意。許多好奇的客人都弄不清我要用這小玻璃飼料槽幹什麼用。這事引起了小小的轟動。有人堅持認為,我要用它裝補給油,代替我們那通常使用的容器——挖掉石頭塞形成的甕。要是那些功利主義者知道了我那些瘋狂的念頭,花錢費力僅僅是為了能夠觀看某些肮髒的動物在水裏亂蹬而已,真不知會怎麼想呢!

上釉工和鐵匠認為自己的作品天下第一。我本人也很高興。那裝置散發出鄉村的氣息,又不失典雅,看上去不同凡響。擺在窗前的小桌上,一天中的多數時間都有陽光拜訪。該把它叫什麼呢?儀器?不,那也太過自命不凡了,而且也太不公平,把有假山、瀑布和金魚的水上玩物看成了郊區居民。讓我們保持這件嚴肅事物的重要性,又避免把它看成畫室中無足輕重的擺設。我就叫它金魚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