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金龜子的頭頂上,是寬闊扁平的頂殼,上麵有六個尖齒,排列在月牙兒狀頂殼前沿。這帶齒的扁形頂殼,既是挖掘工具,切割工具,也是插舉、拋甩糞料中無養分植物纖維的杈子,而且還可以當摟耙,把好吃的東西統統摟過來,歸攏在一起。選料工作就是這樣進行的,這行家分得出優劣精粗。如果這金龜子是給自己找食物,那麼它粗枝大葉地揀一揀就行了;但如果是盡母親的義務,那麼它在製作食物丸時,就會嚴格認真、一絲不苟地選料。

為解決自己的食用問題,它對糞球原料的質量要求一點兒不高,隻是大致分揀一番。它先用帶齒的頂杈豁挑幾下,再草草地搜索一道,剔除些雜質,然後歸攏成堆。製作糞球時,兩條強勁有力的前腿參與操作。扁平的前腿是弓形的,表麵凸現著剛健的紋脈,前半部分排列著五個粗壯的尖齒。遇到需要顯示力量,摧垮障礙物,為自己衝開一條通向糞堆縱深的道路的時候,這食糞蟲便強行撥掃而進。隻見它一對齒足左右伸出,猛地橫掃一耙,麵前便出現了一個半圓空場。場地清理出來後,兩隻前爪又開始另一工種的工作,它們把頂耙已經摟到的材料劃攏過來,送到肚子下麵的後四隻足爪之間。後四隻足爪,正好適合從事鏇工的工作。這金龜子最後邊的那對足爪,長得又細又長,略微彎曲,酷似弓架,足端長著利爪。一眼望去會立刻發現,這對後肢具有球麵圓規的構型,兩隻弧形支腳之間,環抱成一個球狀,正好可用來測量球麵,修正球型。事實上,它們的確就是加工糞球用的。

雙耙一抱一抱地把原料劃攏到肚子底下,原料送到後麵四條腿間,後四條腿的弧形共同轉化成糞料團的外形,糞球初具雛形。這之後一段時間裏,經過粗加工的糞球抱在兩組球麵圓規當中,由四隻支腳一邊搖滾一邊輕壓,經過一番肚子底下的旋轉加工,糞球的外形進一步完善。一旦球體表麵缺乏可塑性,有剝落的危險,或者,當某一部位纖維過多,旋轉加工難以順利繼續下去的時候,前麵的兩隻齒足就會對不合規格的地方施行再加工處理,寬大的拍打工具輕輕拍打,於是,那些新添加的材料與糞球結為一體,那些難以粘貼的碎料被拍貼在球體上。

烈日下,加工正緊張進行。此時此刻,鏇工的操作動作敏捷之極,已達到白熱化程度,我都看呆了。手下的活兒,進展迅速。剛才還是粒小彈丸,這工夫已經核桃般大小;再過一會兒,就要變成蘋果大的球了。我還曾看見,有些貪吃的金龜子,竟把糞球做得像拳頭那麼大。那肯定得花上幾天工夫。

儲備食品製作好了。現在要撤離混亂不堪的現場,把食品發送到某個穩妥的地點。正是在這項行動中,金龜子那些令人叫絕的習俗特征開始表現出來。隻稍片刻,這食糞蟲便上路了,後兩條腿抱住圓球,與此同時,這兩條腿的一對足尖,分別從左右兩側插入球體表層,構成旋轉體的一副支軸;中間的一對足爪按在地上,當作支撐架;前麵那對帶護臂甲的齒足,充當杠杆的角色,其施加作用力的方式,是雙掌輪番在地麵上推按。就這樣,這金龜子弓著身子,壓低腦袋,翹起屁股,以倒退的動作,運送負載物前進。這樣一套機械的關鍵部件,是始終處於運動狀態的最後一對足爪,它們時刻移動著,變換爪尖的著點,調整旋轉體軸心的位置,在確保負載物平衡的狀況下,使負載物在前足一左一右的推動下向前滾動。糞球的所有部位依次接觸地麵,整個球麵都能受到滾壓,不僅使球體外形更趨完美,而且使表麵硬度在均勻受壓的過程中達到一致。

加把勁呀!對,好了,滾起來了;它一定能達到自己的目的,當然,會碰到難題的。這不,第一重困難來了。出現在食糞蟲麵前的是路塹陡坡,沉重的糞球一個勁兒地溜坡,可是這蟲類認準了自己的理,偏樂意從那條自然而成的道路上橫穿過去。這方案夠膽大的,隻要一步閃失,或者一顆沙粒顛得球體失去平衡,一切都將落空。果然,腳步出現失誤,糞球滾落到路旁的溝底;這蟲子被滑衝下來的負載物撞了個仰麵朝天,六隻腳一陣揮舞。終於,它又翻身立足,於是追上糞球,繼續苦幹。這拖運機進入最佳運轉狀態。——當心著點兒,冒失鬼。順穀底走,那樣既省力又安全;那條道不錯,很平坦,你的小球能輕鬆滾動。——真是的,它偏不那麼走,它堅持要重新爬上陡坡。如此看來,那地方是它不可迂回的一道障礙了。興許,恢複到一定高度對它有用。想到這裏,我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一定的高度的確可以加以利用,在這一點上,金龜子比我明智。——但是你起碼該走這邊的小山道呀,這小道坡度小,準能讓你爬上去——它根本不理睬你;盡管旁邊那條道是不可能逾越的陡坡,小頑固卻非要從陡坡山道那裏走不可。於是,西西弗斯的工作開始了。隻見它吃力地向上推動碩大的負載物,步步為營,步履維艱。可是每當推到一定高度,糞球都滾下坡去。目睹這一場麵的人,會不禁產生疑慮,要讓這麼大的糞球穩定在坡麵上,得需要何等驚人的固定力量啊。!行動稍有失調,這大個子就得吃一頓苦頭兒,連蟲帶球滾下坡;然後再往上爬;但很快又滾下來。就這樣,它爬上滾下,滾下爬上。這時候,又一次嚐試開始了。這一次,高難度坡段居然順利通過了。原來,頭幾次是一株禾本植物的根把它絆倒;而這一次,它謹慎地繞了過去。現在,還差一點兒咱們就上去了;動作輕著點兒,千萬要輕。坡陡路險,即使是夠不上失誤的不慎,也能叫你前功盡棄,一切從頭兒做起。糟糕,腳在光滑小礫石上踩滑了,糞球連帶著食糞蟲,嘰裏咕嚕地滾下坡去。這蟲子並不氣餒,再一次開始頑強的爬坡行動。十次,不行;二十次,還不行。它要麼堅持嚐試,不中斷這種無濟於事的攀登,直到毅力能最終戰勝障礙;要麼認真思考一下,承認徒勞無益的現實,轉而走上平道。

金龜子運送珍貴的糞蛋兒,並不總是單槍匹馬地幹。它往往再找一位同事,說得確切些,往往有同事找上門來。情況一般是這樣的。一隻金龜子做好了糞球,退出紛爭的蟲群,離開作業場地,倒退著把儲備食品推走。旁邊有一隻金龜子,它是最後一批趕到的,手頭兒的活計剛剛開始。這時它突然丟下自己的工作,跑到正在滾動的糞球那裏,去協助得意而歸的糞球主人;主人路遇支援,顯得很願意接受。自此,兩位夥伴開始了協作行動。它們一路上爭著出力。最後把糞蛋兒運到安全地點。究竟工地上達成過什麼條約,換言之,是否為一塊糕點而心照不宣地默許了利益均沾的協議?在一隻金龜子揉製糞球的過程中,是否有另一隻在發掘上好糞源,並提取出來,添加到屬於共同財富的儲備食品上?作業場上這種合作勞動的實例,我從來沒有撞見過。我所看到的是,每隻金龜子都在糞料開發時忙自己的事。因此可以說,半路後來者是沒有任何既得利益的。

合夥運送糞球,會不會是異性間的合作呢?它們是不是即將配對兒的一公一母?有段時間,我確實以為是這麼回事。兩隻食糞蟲,一前一後,懷著同樣高漲的勞動熱情,雙雙推動沉重的糞料團;這情形令我想起從前,人們手上搖著風琴,口中唱著這樣的歌:“——為把幾件家具添哪,我說咱倆怎麼辦?——咱倆一道推酒桶吧,我在後來你在前。”然而隻要使用一下解剖刀,就不會再認為眼前這是恩愛家庭的一幕了。金龜子的兩性,外表上沒有任何區別。因此我對推運同一糞球的兩隻食糞蟲,施行了屍體解剖;結果,其中很多都是二者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