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萬，你要賣多少皮鞋才能掙下？亮波，這代表還能當作生意做？”
“政治經濟學麼，首先是政治。阿木你也不要生氣，你隻會種田摸六株頭，不懂政治，也沒有本錢玩它。到了我手上就不一樣了，它帶來的豈止是經濟……”
“我不懂你說的政治經濟學，但我曉得代表前麵還有‘人民’兩字。想當眼裏在隻有自己的代表，首先我阿木這裏就通不過……”
“嘿，人民？他們可不像你想的那樣，榆木腦袋不開竅。”
“我是個木柁，一條路走到天黑。不過，你想過沒有：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左腳皮鞋擲在你廠門口？那就是人民，那就是民心！”
一激動，阿木霍地站了起來，一股強烈的土氣和汗臭，直往亮波鼻孔衝。奇怪的是，麻佬心裏卻有了矮他三分的卑微感覺，而且，站得越久，這種感覺越強烈，迫使他逃一樣地離開。不過，出門時，他還是丟下了一句狠話：“我亮波不信這年月還有錢買不來的東西。阿木，你等著，我們看誰撐到最後！”
五
一個月後，選舉揭曉。阿木不費一槍一彈，以明顯優勢當選代表。
選戰慘敗，亮波麻佬像一隻鬥敗的雄雞，肝火上升，燎出了滿嘴的水皰。他做夢也想不到，半生自詡為“小諸葛”的角色，竟會栽倒在一個公認的木柁手上。自已落選不說，還遭人恥笑偷雞不成蝕把米。
“別看阿木現在笑得歡，到時有他的好看。老大，禍福無定，大人大福，升米百姓看見金條要閃腰。您就寬心看戲文。”拉票中幫了倒忙的巨鬆野貓，陪著小心，說著寬慰的話，唯恐麻佬牽怒到他頭上……
冒 犯
六
不出所料，阿木代表一上場，就把“戲文”唱過了頭。
連侯選人名單都未進入的阿木，最後從海選狀態中勝出，一舉擊敗亮波，人們都說這個難度堪比中了百萬彩票。
本來，丈夫受鄉親們如此抬愛選上了市代表，作為老伴的杏囡心裏該樂開了花才是。可她反而落下了憂鬱症，愁得整天眉頭打八結。一個侍弄“六株頭”的莊稼漢，連鎮裏的代表都沒當過一天，一下子選他為市裏的人大代表，這不是趕鴨子上架麼？再說阿木笨嘴拙舌的，一說話就管不住自己的口舌。俗話說，禍從口出。
“當代表還不跟摸六株頭一樣道理，縱橫豎直，旱灌水，病除蟲……沒什麼大不了的。”阿木大大咧咧，故意半真半假地逗著悶悶不樂的老伴。聽阿木這麼不著邊際的胡咧，杏囡更放不下心，有一種預感揮之不去：他遲早總會折騰點什麼事出來。
七
好花開一枝。這等好事還真出現在阿木身上。新一屆的市人代會召開，新當選代表阿木又被選為人大常委，被人拉扯著請到主席台上就坐，引來全體代表的笑場，大家覺得這個木柁常委憨厚可人。渾身不自在的阿木，看到身邊的領導，個個領帶鮮豔，西裝筆挺，而自己一身皺巴巴的粗布衣衫，自覺有損新農民的形象。中午休息，阿木悄悄跑到服飾商場。
聽說人大常委光臨，幾位美女售貨員一擁而上，給他精心挑了一套深色名牌西裝。穿在身上，阿木渾身又似有無數跳蚤在爬。無奈之下，最後選了一件米色的茄克套上。形象倒是煥然一新，可三袋穀錢也沒了。阿木有些心疼地嘀咕。
幾天後，穿著新買的茄克衫參加市人大常委會，阿木神清氣爽。這可是履職以來第一次常委會，他格外認真。
可是，原定上午九時召開的會議，到了十時還沒有舉行的跡象。小小的會議室裏，常委們仿佛街頭見麵，熱鬧中又顯得亂糟糟的。阿木骨子裏是個農民，對時間特別敏感，等待中把它白白打發了，內心格外痛苦：都說一寸光陰一寸金，神聖的人大反而不懂這道理了？
獨自生著悶氣的阿木，忍不住了，向鄰座的一個老常委探詢原因，得知是兼著市人大主任的市委鍾書記有事，會議延時。可是，看到這些常委們那種無動於衷、習以為常的神態，阿木心裏很不是滋味。
八
直到十時十五分，鍾書記一陣風似地趕到會議室，向大家點點頭說了句“省裏來了個檢查組脫不得身，耽誤會議了”，隨即宣布人大首次常委會議開始。
“且慢！鍾書記不先急著開會，”阿木霍地站起來，大聲打斷了鍾書記，“今天為何遲到一個多小時，原因必須要向大家有個交代！”
頓時，會議室裏鴉雀無聲，大家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阿木，充滿著吃驚、讚賞、冷漠等不同神情。幾乎同時，有幾名老練的常委連忙出來替鍾書記打圓場：“剛才書記不是已經說明了，省裏來了檢查組，很重要，脫不得身麼。”
“是啊，一把手不到場，檢查工作的重要性怎麼反映得出來呢！”
很顯然，鍾書記也從來沒碰到今天這樣的場麵。經過幾分鍾的尷尬後，他馬上鎮靜下來，笑著揮手示意阿木坐下來：“同誌們，還是由我向阿木同誌說明吧。 大家知道我市還在創建衛生城市，省裏的檢查事關創建成敗。為了表明我市對這項工作的重視，我這個市委書記不能不親自見個麵吧。阿木同誌，你說呢？”
“不行！牛耕田，馬跑路，大家都有分工，我這個摸六株頭的農民都曉得這個道理。鍾書記別忘記：自己還是市裏的人大主任哩。因此，必須對自己馬兒耕田的行為檢討！”阿木仍然站著，脖子一梗，臉脹得像個關公。
“這怎麼能說是馬兒耕田呢？”
“木柁勁上來了，真是天地不怕……”
這一下，連原先許多投過讚許眼光的人，也覺得阿木有些過份了。他們連勸帶拉，就是無法將較上了勁的阿木拉到座位上。
見此情景，鍾書記剛剛還掛著的笑僵住了，不見了，漸漸臉色冷峻，沉吟片刻後，終於開口了：“同誌們！阿木說得好，我是眉毛胡子一把抓，工作職責不明，是該向大家檢討……”
鍾書記在檢討了足足五分鍾時間後，微笑漸漸回到臉龐上，朝還戤立著的阿木示意：“阿木同誌，如果你同意了我的檢討，那就請入座吧。阿木今天的行動告訴我們：一團和氣不是團結，倒是敢於冒犯、敢於較真，反而更加促進團結。人民讓我們當代表，就是要有一股子像阿木那樣的木柁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