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陰差陽錯改寫了日本曆史的明朝大師(3 / 3)

壞消息一個個傳來,朱之瑜的心頭,也接連傷悲,客居日本後,每當想起故國淪喪,他常常夜深人靜的時候切齒流泣。兒子寫信給他,告知生活困頓,他回信諄諄教誨:說就算哪行也過不下去,餓死也不能做清朝的官。

他自己也打算這麼做。客居日本幾年裏,基本都是深居簡出。到了永曆十九年,手頭有了點積蓄,他打算買幾畝地,從此躬耕度日,不問世事。

但這時候的日本,卻恰好是個重大演變期。日本主流佛學思想日益衰退。明朝百花齊放的儒學思想廣泛傳播,湧現學派無數,先前為朱之瑜定居奔走的安東守約,就是其中的傑出人物。但這時的日本儒學,也有大困擾:學派多思想雜。有官方的朱子學,還有追捧春秋戰國時期孔孟思想的古學派。更有悄然崛起的陽明學派,都標榜自己是正統,互相更爭個沒完。而且這幫人水平也都有限,更盼著有正宗大師來解惑。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了朱之瑜。

日本幕府集團也有自己的算盤:儒學雖然好,但沒個主流思想,肯定不利於統治,更得有公認的大師級人物主持大局。朱之瑜,就是最好的人選。

所以朱之瑜能夠破例定居,除了安東守約等人的殷勤接待與奔走外,上述情景才是根由。

也正是這樣的背景,注定了朱之瑜的晚年絕不會平靜。他會卷入這場日本文化變革洪流,更將成為其中定海神針般的宗師人物。甚至,決定日本的曆史走向。

因此正當這年,朱之瑜正一心一意選購地皮的時候,一位重量級人物的邀約,改變了他隱居的決定:德川光國。他是日本統治者德川家綱的叔父,也是水戶藩主。

此人在當時也有一個大追求:推廣儒學。他自己的地盤水戶,更是儒學成風。但學校易建,老師難尋,對朱之瑜這樣一個至寶,自然也不放過。不但盛情邀請,更送他一個響亮名譽:國師。

對這隆重邀請,朱之瑜一開始沒什麼興趣,但德川光國十分誠懇,反複派人恭恭敬敬邀約。特別是使者小宅生順,也是日本儒學名流,和朱之瑜聊得很投緣,也終於勾起了朱之瑜的興趣:瞧瞧去!

朱之瑜這一瞧,就締造了日本文化史上經典一幕:德川光國以弟子禮節,恭恭敬敬侍奉朱之瑜講學。甚至為了表示尊敬,建議朱之瑜能再取個名號。這一建議,就勾起了朱之瑜的思鄉之情,他長歎一聲,為自己取了這個光耀日本史的稱呼:舜水先生。

舜水者,朱之瑜故鄉的河流名稱,一聲舜水,背後正是這位海外遺民,有家難歸的酸楚。這事傳開,全日本沸騰。各路名流蜂擁而至,紛紛一睹名師的風采。此後幾年,朱之瑜遊走在江戶和水戶兩地,講學傳道。後來就連各路諸侯,政界要人,都紛紛登門拜訪。特別是水戶地區,聽講的學生裏,竟還有白發蒼蒼的老者,場麵極其熱烈。

而朱之瑜也用自己的表現證明,他的宗師名號,著實名不虛傳。他的工作態度極其認真。雖說日本人的水平資質比明朝學生差太遠,但他毫不歧視,教學的每個環節,更是督導嚴?格。

最令日本學生們感慨的,就是朱之瑜的因材施教。比如學生安積覺耐心差,朱之瑜就對症下藥,特意給他一個作業本,讓他把每天的學業,學完後原原本本寫下來。學生服部其衷常耍小聰明,經常裝病曠課,但朱之瑜每次都諄諄善誘,一勸就是一整晚。這位頑劣的學生,從此態度大變,終生勤懇治學。如上美談,在日本各色史料中,一直津津樂道。

而且教書的朱之瑜,真拿學生們當親人,誰家裏出事,經濟有困難,他都慷慨幫助。他還很會做心理輔導,所謂“撫之如慈母,督之如嚴父。”正是他一直以來的光輝形象。

工作認真的朱之瑜,把他一生最光輝的學問——實學,毫無保留地傳授出來。這時的他,自身學問早已成熟,更大膽創新,自成一家。他開創的獨特思想體係,甚至超越了他所生活的時代。朱之瑜的實學思想,歸結下來有五條,而對當時日本影響最直接的,正是其代表哲學思想:踐履論。

踐履論,就是強調實踐。細解起來,一是認為儒家的“道”,存在於實際生活之中。求“道”要靠實踐中的學習領悟。而且任何一種“道”,更有實際的應用性。二是人的品格形成,也來自於實際生活行動,獲得崇高的道德,需要人後天勤奮的努力。

對當時日本來說,這思想的一大作用,就是包容性。日本幾大學派,各執一端不說,多年的學術爭論,鬥成一團混沌。朱之瑜一講學,這下混沌全開。朱之瑜既對幾大儒學流派的成就客觀認可,更逐一點出不足,提出全新思路。從此幾大學派求同存異,相互交流,變得十分團結。

而比起思想來,朱之瑜的政治觀點,更深遠影響了日本政治演進:革新論。

朱之瑜不但倡導仁政,而且對於仁政的內容,也做了大膽定義:不隻要求皇帝勤政愛民,更講究“利民”,也就是要把國家的經濟搞上去,從而富國強民。他更把商品經濟提到極高位置,即使與同時代西方“重商主義”思潮比,朱之瑜的觀念,也毫不遜色。

特別進步的是,在實現“利民”的問題上,朱之瑜更有創造,提出了“禮教”和“法治”並重:一個成熟的國家,道德教育和法製約束,是兩條腿走路,法律的進步與執行,更要以保護道德為根本目標。如此主張,即使放在現代社會,也是振聾發聵。

也正是這種革新思想的傳播,在未來的兩百年裏,仿佛一股洶湧的暗流,默默推動了日本社會的演進,甚至對於19世紀日本的明治維新也影響深遠。

而與“革新論”相輔相成的,便是朱之瑜獨特的經濟思想:致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