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撈足油水,他們在秋糧征收中可謂挖空心思。比如說他們對每石秋糧征收水腳錢、車腳錢、口食錢各一百文;按照規定,以錢折糧是不用再包裝的,可那些糧庫官員仍然加征辨驗錢、蒲簍錢、竹簍錢各一百文,甚至還要征收水路運輸沿江神佛的香火錢一百文。各項征費累計九百文,差不多等於一石秋糧折款的一半以上。
實行以鈔折糧的本意是為了降低運費,減輕糧農負擔,可是一項好經就這樣被歪嘴和尚念歪了。每每有官員向我彙報這些問題,都會讓我憤怒拍案:“害民如此,罪可宥乎(如此坑害老百姓,還指望我饒恕他們的罪過嗎)?”
洪武十七年(1384),這五個州府全部免除夏稅秋糧,沒有一粒糧食被提交給國庫。當地官田名下的幾十萬畝田地,也實行減半征收。讓我感到困惑的是,征收的糧食都跑到哪裏去了?是用於填補曆年虧空,還是上下級官僚層層瓜分了?
右審刑吳庸等辦案人員認定的結果是,當地官吏張欽等人勾結戶部侍郎郭桓等,將其作弊私分。這是在京城附近地區,發生在我眼皮子底下的事情,那些稍微遠一點兒的地區——浙西地區,帝國版圖中最為豐饒富裕的地區,暴露出來的問題更為嚴重。
郭桓案中所盜賣的官糧究竟達到多少石呢?我粗略地統計為700萬石,再加上其他各項,共損失精糧總數達到2400多萬石。
這樣驚人的浪費與損失讓我既憤怒又心疼。我認為,自古以來,貪贓枉法之人,沒有比郭桓這幫人更過分的。我下令查清此事。首先,戶部所收贓款肯定是從布政司來的,那就把布政司的官員也抓來,問他贓款自何處而來。然後,布政司必然會供出贓款來自府,那再把府官也抓來;如果府官說贓款來自州縣,那就接著把州縣官抓來。追根究底,從哪兒來的賄賂,就查到哪兒,一查到底,逼著官員如實退賠。
郭桓、王誌等京官貪汙受賄是禍源所在,地方官科斂罪責難逃,蘇州糧長們濫收費用的事情更是板上釘釘。至於地方官府浮誇出來的虛假產值,我也就不再去刨根究底了。
同時,郭桓案造成的損失,我派人去各地追贓。此時此刻,各地官員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想盡一切辦法去填補倉庫的虧空。例如大名府開州州判劉汝霖,明明知道本州官吏羅從禮手中寄存有17000貫贓款,卻發了一個通知,要求老百姓各家各戶攤派,包賠贓款。由此可以知曉,地方官吏並沒有吐出贓款,而是將虧空又再次轉嫁到了老百姓的頭上。
折收秋糧,府州縣官不收糧食,要百姓折銀票交納,每石米折鈔二貫,他們巧立名色,另外索取“水腳錢”100文,“車腳錢”300文,“口食錢”100文。管倉庫的衙役又要“辨驗錢”100文,“蒲簍錢”100文,“竹簍錢”100文,沿江“神佛錢”100文。也就是說,正額2000文,竟有額外索取900文,多收了將近一半。如果從源頭算起,每石米的價值不過500文,官吏們竟然收了將近3000文,多收了六倍。
這讓我忍無可忍,我便發了一道文:許多地方官員借此機會在全縣範圍內科斂百姓,等於加征了一道稅。收稅的總額之中,大約上繳百分之一就足以補償贓款,其餘部分便落入自己的腰包。原來收藏的贓款自然還是自己的。要求各地年高有德之民赴京麵奏,揭發地方官的犯罪事實,我要嚴厲懲處那些涉案官員和牽連案件的富民。
郭桓等人幾年之內連貪汙帶盜賣再加上摻水毀掉的官糧,給朝廷造成了2400多萬石糧食的損失,而這相當於當時整個國家一年的收入。這麼肆無忌憚地胡來,我焉有不怒之理。如果再不出手,任由事態這麼發展下去,後果將變得不堪設想。
我成立了以右審刑吳庸為核心的郭桓案專案組,不光要查,而且要一查到底。
現在這個案子已經不是郭桓和幾個主犯們的問題,而是我要將這個案子的牽連度擴展到什麼程度。郭桓隻是個戶部侍郎,在我剛剛處理完胡惟庸,又剛剛增設了錦衣衛的大背景下,郭恒竟敢以身試法,貪汙如此巨額的國家財產,實在是沒把我這個皇帝放在眼裏。
在嚴格的追查之下,我很快發現,六部的所有官員幾乎都成了郭桓的同案犯,當然這個結果也是我事先早已料到的,其中涉案官員包括兵部侍郎王誌、禮部尚書趙瑁、刑部尚書王惠迪、工部侍郎麥至德等。
兵部侍郎王誌職務犯罪獲得贓款總額是22萬貫。事情敗露後,我親自提審了王誌,我問:“誰借你那麼大的膽子,貪汙受賄那麼多?”
王誌回答:“財利迷其心,雖君親亦忘之。”
我問他:“現在你將成為階下囚或者刀下鬼,還有什麼想法?”王誌的回答與所有臨行的貪官如出一轍:“臣臨刑方覺悔不及矣!”當時的六部,每個部除了尚書一人,侍郎兩人,所有的辦事官員都遭到了我的清洗。
我除了處理涉案的中央官員,地方的經辦官員也未能幸免。糧食是由省裏送來的,往下查,就是各個府縣;府縣再往下,就是那些所謂的富戶、糧長,這些人也大多被殺。古語雲“法不責眾”,可我朱元璋就偏偏不信這一套,我下令:凡是牽涉到的人,殺無赦!
在郭桓案中,從六部各個侍郎往下,到地方各級官吏,牽涉此案而死者,達數萬人之多。由郭桓案引發的大清洗,使得大明體製內人人自危。他們雖然不敢指責我這個皇帝有什麼過錯,但是對於那些告發此案的禦史和審理此案的審判官們,卻表現得群情激憤,議論鼎沸。
我不斷擴充自己手中的黑名單人數,而那些進入黑名單的官員,大部分是負責審理此案的一批審判官員。比如說,負責此案的主審法官吳庸,就成了最後一個因郭桓案被殺的官員,而且死得極慘,是磔刑,也就是將身上的肉一片片地割下來。我用他的死來平息眾怒。辦完了這兩件事,我隨即下旨,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