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賁聽到古氏的哭泣,出言安慰道:“無妨,你莫要擔心!”
古驁聽見父親這麼說,立即挺直了胸膛,坐上小幾就伸手拿瓜果吃。古氏聽見丈夫這麼說,倒也止住了哭聲。
她是十分信服丈夫的。當初她剛被發遣過來時,人情冷暖,連配給她的伺候媽子都啐了她一口“晦氣的”,她淚流不止,自覺此生都灰暗了。可到了地方,雖然院子破敗點,但那傳說中的‘老瞎子’倒也並無青麵獠牙,她心中著實是鬆了一口氣。
田老爺不年輕了,還胖。一上床,那肥肉如攤開在床上滾一般,不住地抖,她尚能忍。
如今暗瞧著瞎眼老頭,卻見肉都藏在衣服裏,並不顯。那老頭也隻是跟她說話,無親近之意,她倒安心了許多。許是在田家太過拘謹,而老頭似乎和藹又健談,她不過幾日時間,便傾訴般地講起自己的事來。
後來她來了月事,老頭對她說:“此月廿五,是個好日子。”她還沒明白是什麼意思,第二天就看見老頭杵著拐杖去管家那兒求了紅燭、蓮子、花生和嶄新的被褥,還親手寫了個“囍”字。
她當時發愣,心想這老頭不是瞎了嗎?怎麼還能畫符?她不識字,並不認得。
然後她就看見老頭對她說:“這是‘囍’字。”
立即,她的臉就紅了。
看著老頭兒摸著邊兒把‘囍’貼在窗上,她覺得恍如隔世。她想,當年田老爺,也沒有這樣隆重的呢。又想,不過是第二天給夫人敬了茶,卻是沒有字的。
想著想著,她就哭了。
不久,她懷了孕,老頭將她照顧得十分周到,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老頭摸著門,拄著拐杖去管家那兒給她要雞蛋的背影,她一下子就覺得,自己之前都白活了——白給人伢婆打了那麼多年,白伺候田夫人田老爺那麼久,如果……早遇見古賁這瞎老頭,就好了。
爹娘不要自己,人伢婆賣了自己,田家又把自己趕走,古賁卻是在乎自己的。
再後來,她生了兒子,古賁高興得連拐杖都丟了,要進來抱兒子,結果撞到了門,差點摔了一跤。她那個時候奄奄一息的,看在眼裏,就想,如果古賁不這麼老就好了……這樣,自己還能多陪他幾年。
有了兒子,這個家就完整了。
她曾問過古賁究竟是田家什麼人,古賁說:“田家的宅子,是我相的。”
她不懂是什麼意思,又怕再問引人厭煩,顯得無知淺薄,便去照顧兒子去了。
古驁一天天長大,古賁看起來似乎十分樂於和孩子相處。
比如夏天的時候,古賁總會牽著古驁到院子裏,向他指著天空,教他認東南西北方哪裏哪裏有一個什麼形狀的亮點,是什麼星宿,裏麵又有什麼故事,一看就是半宿……到冬日霧多了,他又教古驁背諸如“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配“子醜陰某辰巳午未”之類,古氏有時在一旁聽在耳中,簡直一頭霧水。
他不是看不見麼?怎麼懂得比那些看得見的都多呢?
這麼一想,古氏心裏便又升起一股崇敬之情。
“瞽叟!你家孽子打了人怎麼算?!”
古驁正趴在案幾上吃瓜,就聽見外麵腳步聲起,似乎是來了一群人,嘴上的汁液還沒擦幹淨,他就跳下榻,想要抄起門口的耙子出去打,結果搬了半晌,耙子太重沒搬動,他隻好隻身衝了出去,吼道:“是你沒管教好!他說我娘哩!”
“小子滾開,哪裏有你說話的份?讓瞽叟出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