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道戳了小葉紙,泥厲害,泥綴厲害……”他嘴裏塞了兩塊紅燒肉一塊豬肚,話都說不囫圇,咧嘴笑得那叫一個歡。
他在那風卷殘雲,葉時就隨便吃了幾口,擱下筷子,看著院子外麵發呆。
“老韓,我想問問你。”過了會她收回視線,給老韓又斟了一杯酒,“這世上有什麼法術,可以讓人忘記想忘記的人和事麼?”
狐狸嘴巴嚼著嚼著不動了。
“小葉子,咒術再強,哪怕有翻雲覆雨、移山填海之能,都有力所不及之處。”他靜靜看著葉時說,“比如人心。”
“變不了了麼?”葉時定定地問。
“變不了了。”老韓輕輕搖頭。
“也對。”葉時笑了下,“你連自己是誰都記不起,又怎麼能讓我忘掉一個人。”
老韓咳嗽了聲,伸出油汪汪的爪子,在葉時手背上拍了拍。
“小葉子啊,你是貧道見過最堅強的小姑娘。那負心漢待你不好,那是他有眼無珠。你……那個什麼來著,怎麼說,天涯何處無芳……”
“得了吧你。”看那狐狸一本正經地想詞兒寬慰她,葉時忍俊不禁,甩開那油爪子,“你一隻狐狸,還懂這些事?”
“貧道怎麼就不懂了?不,說了多少次了,貧道不是狐狸……”老韓泫然欲泣。
“好吧。那你一個道士,怎麼就能懂了?”不知怎的,葉時越來越喜歡逗弄這狐狸。
老韓噎了一下。
“唉唉,看來是時候給你講講貧道的故事了。”他煞有介事地抖了下尾巴,“話說當年啊,貧道也是有個蠻喜歡的姑娘的。”
“真的?”
“當然是真的。那個姑娘啊,很好很好,皮膚白白的,個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
“很多女孩子都長這樣啊。”
“那不一樣。貧道的心上人,她主要是人好。那會啊,貧道受了重傷,傷得快死了,就這麼躺在路邊上,人人躲著我。那姑娘一點不怕貧道,還是走了過來……”
“他們為什麼要怕你?”
“這個……貧道不記得了。”
“那她對你做了什麼?”
“……也不記得了。”老韓晃著腦袋慢慢說,“我就記得啊,她那雙眼睛,就像貧道這輩子見過的最幹淨的泉水,比我們天衡山後麵的雪池都要清澈……天衡山?貧道怎麼會說起這個?貧道原先是天衡山的人嗎?唉……貧道的腦子,真是時好時壞,有時候啊,貧道覺得什麼都清清楚楚,曉得自己是誰,曉得自己在何處,曉得自己在做一件極重要極重要的事……還有的時候,貧道一閉眼,就覺得天地都是虛的,貧道誰都不是,哪裏都不在,根本已不存在於這個世間。”
“貧道如今經曆的這一切,究竟是真實發生的,還是幻夢一場?待貧道一覺醒來,是否會發現,自己還在天衡山的雪湖邊上?小葉子,幸好有你,貧道才能在這虛妄中找到一點真切感,你們讓貧道確信,外麵的世界雖然變了,可依然是那同一個……小葉子,小葉子?”
他說到這裏才抬頭看了眼,發現葉時背靠著藤椅,已經睡了過去。
這陣子葉時像是憋著一口氣不肯泄一樣,忙裏忙外,拚命地幫老韓找濁氣泄露的消息,無論如何都不肯停下來歇一歇。這好些日子沒好好睡覺,她的眼睛下方已長出了淡淡的青色,原本就消瘦的下頷更見了骨頭的輪廓。習慣了這幾天老韓在耳邊囉裏囉嗦,這時候她居然放鬆了下來,在這院子裏睡著了。
“你還真是,不給貧道麵子啊。”
藏狐無奈又好笑,嘟噥了句。
有風拂過,不知從哪飄來一片葉子,正落在盛酒的那隻瓷杯裏。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握住那杯身,在掌中輕晃了晃,舉起來,湊到一個人的唇邊一飲而盡。
黃衫道士站起身,走到對麵,對一旁的樹墩子輕輕說了聲“噓”,然後將那睡得無知無覺的女子攔腰抱起,轉身慢慢走回屋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