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暫時在這兒,很快就要調到北京去了。”“我去北京了,中央歌劇院正調我呢,他們請我去看《托斯卡》。”近乎囈語一樣,完全無視身邊的生活,行走在夢裏。正是有這個夢她才能忍受髒臭的車廂,艱辛的路程,無視窘困的現實。她並不是因為虛榮在撒謊,她是真的這麼認為的。正因為她這樣不肯正視現實,才會被小城看做怪物。她的超逸的精神氣質和她土裏土氣的外形實在搭不上邊。
《立春》主題或許可以用書中一句話予以概括:“那是你的命運,你得自己承擔。”王彩玲說與 前來求婚的胡金泉,胡並非因愛求婚,而是兩個都見棄於眾人的孤獨者尋找溫暖,王彩玲斷然拒絕,這是影片中她唯一的聰明之舉。
她本不是慧者,盡管她歌喉宛轉如夜鶯。她清高 自負,目無下塵,近乎偏執地要逃離小城,卻又無路可走。她一次次奔波在去京城的路上,企圖以歌喉為敲門磚砸進京城,卻發現那些所謂的高雅藝術院所壁壘森嚴,根本進不去。於是轉而想用錢買個北京 戶口,且不說這條路能否走通,片中多次出現的聲稱能幫她買到戶口的人怎麼看都像一個騙子。即使買到一個戶口又怎樣?在一個繁華都市,無房無錢無工作,她連怎麼生存都會成為大問題。編劇別出心裁安排了一出騙局,高貝貝一個淒慘的謊言騙得了王彩玲的淚水和金錢。這一騙局不僅砸碎了王彩玲對人的信任,對藝術的執著,也堵死了進京之路。王彩玲幹脆一退到底,收養了一個殘疾小孩,以販賣羊肉為生。她依然接受了自己的那句讖語:“那是你的命運,你得自己承擔。”
這裏或許說不上有苦難,不過是一個不甘庸常的女子一次無望的掙紮而已,她的悲哀在於有最華麗的夢想最優美的歌喉,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通往成功的正確努力辦法。故事的背景應該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遷徙的欲望源自大時代的變遷和欲望時代的催醒,原本在小城市或鄉村居住的人們似乎忽然從冬眠中蘇醒過來,紛紛湧向大都市,住最差的房子,做最髒最苦最累的活計,忍受原住居民的鄙薄與歧視,要在鋼筋水泥的繁華都市找到財富與夢想,他們在疲憊的奔忙和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失敗後變得精明算計,變得物質化,變得冷硬殘酷,有人成功了,許多人失敗了,演繹成這個時代獨特的風景。
李檣以親曆者的眼光真實記錄了流浪者或者說追夢者的人生經曆,以一雙苦累辛酸中掙紮過來的犀利眼光洞察著社會與時代,剖析人性的善與惡,追求的得與失,和有夢想的人在這個風起雲湧的時代如何安身立命。他們是一群不安分的人,天賦的才能,充滿夢想和激情的天性使他們不能平靜灰黯地守居一隅,他們無法對火熱的時代置身世外,因此他們要動起來,要投入。但是現有的戶籍製度和諸多看得見看不見的門檻規則把他們擋在時代之外,要想進入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
因為夢想,他們被日常生活丟出了軌跡。以為自己是強硬的能幹的尊嚴的,以眼前的路已不屑再走,要在另一條路上劈出道來,無所畏懼,絕不回頭。在北京遭遇的冷漠和排斥:他們顯然是懼外的,那些曆史留下來的餘悸,還在他們的情緒裏細菌般地遊動。
在她身上不缺少困獸猶鬥的勇氣和激情,對愛的純粹和夢想的純粹的堅守,一種悲壯的理想主義。當我們的媒體熱衷於製造草根英雄,底層奇跡的時候,(比如高貝貝,現實中常見的籠罩在悲情光環下崛起的明星。)實際上還有很多很多抱著夢想和才華卻被灰暗的現實吞沒的普通人,他們缺乏機遇、運氣和途徑,他們的掙紮注定是徒勞的,痛苦的,他們隻有收起夢想安於平凡才可能收獲一點凡庸的幸福。比如王彩玲收養了一個兔唇的女孩,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感受人間的快樂,周瑜結了婚。但這不是更可悲的結局麼?它指向的不是超越,而是墜向大地,回歸平凡,從而說明她先前的折騰,,追求夢想都是愚蠢的,當然得不到美滿。這使影片深刻的形而上寄寓轉為現實生活的形而下困境浮淺的寓言層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