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尚有《富國篇》和《樂論篇》駁墨子的節用論和非樂論;又有《正論篇》駁宋子的學說;又有《性惡篇》駁孟子的性善論;又《正名篇》中駁“殺盜非殺人也”諸說。
這可見荀子學問很博,曾研究同時諸家的學說。因為他這樣博學,所以他的學說能在儒家中別開生麵,獨創一種很激烈的學派。
天與性
一、論天
荀子批評莊子的哲學道:“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由天謂之,道盡因矣。”這兩句話不但是莊子哲學的正確評判,並且是荀子自己的哲學的緊要關鍵。莊子把天道看得太重了,所以生出種種的安命主義和守舊主義(說詳第九篇)。荀子對於這種學說,遂發生一種激烈的反響。他說:
惟聖人為不求知天。(《天論》)
又說:
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小人錯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進也。小人錯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退也。(同)
這是儒家本來的人事主義和孔子的“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同一精神。即如“道”字,老子莊子都解作那無往不在、無時不存的天道;荀子卻說:
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君子之所道也。(《儒效》。此依宋本)
又說:
道者何也?曰:君道也。君者何也?曰:能群也。(《君道》)
所以荀子的哲學全無莊子一派的神秘氣味。他說: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循道而不忒(從王念孫校),則天不能禍。故水旱不能使之饑,寒暑不能使之疾,襖怪不能使之凶。……故明於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不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為天職。如是者雖深,其人不加慮焉;雖大,不加能焉;雖精,不加察焉。夫是之謂不與天爭職。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舍其所以參,而願其所參,則惑矣。(《天論》)
荀子在儒家中最為特出,正因為他能用老子一般人的“無意誌的天”,來改正儒家墨家的“賞善罰惡”有意誌的天;同時卻又能免去老子、莊子天道觀念的安命守舊種種惡果。
荀子的“天論”,不但要人不與天爭職,不但要人能與天地參,還要人征服天行以為人用。他說:
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製裁之?(王念孫雲:依韻,製之當作裁之。適案,依楊注,疑當作“製裁之”涉下誤脫耳)從天而頌之,孰與製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與聘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與理物而勿失之也?願於物之所以生,孰與有物之所以成?故錯人而思天則失萬物之情。(同)
這竟是倍根的“截天主義”(quest of Nature)了。
二、論物類變化
荀卿的“戡天主義”,卻和近世科學家的“戡天主義”不大相同。荀卿隻要裁製已成之物,以為人用,卻不耐煩作科學家“思物而物之”的工夫(下物字是動詞,與《公孫龍子·名實論》“物以物其所物而不過焉”的下兩物字同義。皆有“比類”的意思。物字可作“比類”解,說見王引之《經義述聞》卷三十一,物字條)。荀卿對於當時的科學家,很不滿意。所以他說:
凡事行,有益於理者,立之;無益於理者,廢之。夫是之謂中事。凡知說,有益於理者,為之;無益於理者,舍之。夫是之謂中說。……若夫充虛之相施易也,堅白同異之分隔也,是聰耳之所不能聽也,明目之所不能見也,辯士之所不能言也,雖有聖人之知未能僂指也。不知無害為君子,知之無損為小人。工匠不知,無害為巧;君子不知,無害為治。王公好之則亂法,百姓好之則亂事。(《儒效》)
充虛之相施易(施同移),堅白同異之相分隔,正是當時科學家的話。荀子對於這一派人屢加攻擊。這都由於他的極端短見的功用主義,所以有這種反對科學的態度。
他對於當時的生物進化的理論,也不讚成。我們曾說過,當時的生物進化論的大旨是“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荀子所說,恰與此說相反。他說:
古今一度也。類不悖,雖久同理(〔《非相》〕。《韓詩外傳》無度字,王校從之)。
楊倞注此段最妙,他說:
類,種類,謂若牛馬也。……言種類不乖悖,雖久而理同。今之牛馬與古不殊,何至人而獨異哉?
這幾句話便把古代萬物同由種子以不同形遞相進化的妙論,輕輕的推翻了。《正名篇》說:
物有同狀而異所者,有異狀而同所者,可別也。狀同而為異所者,雖可合,謂之二實。狀變而實無別,而為異者,謂之化(為是行為之為)。有化而無別,謂之一實。
荀子所注意的變化,隻是個體的變遷,如蠶化為繭,再化為蛾,這種“狀變而實無別而為異”的現象,叫做“化”。化來化去隻是一物,故說“有化而無別,謂之一實”。既然隻是一物,可見一切變化隻限於本身,決無萬物“以不同形相禪”的道理。
如此看來,荀子是不主張進化論的。他說:
欲觀千歲,則數今日。欲知億萬,則審一二。欲知上世,則審周道。(《非相》)
這就是上文所說“古今一度也”之理。他又說:
夫妄人曰:“古今異情,其所以治亂者異道。”(今本作“以其治亂者異道”。王校雲:《韓詩外傳》正作“其所以治亂異道”。今從王校改)而眾人惑焉。彼眾人者,愚而無說,陋而無度者也。其所見焉,猶可欺也。而況於千世之傳也?妄人者,門庭之間,猶可誣欺也,而況於千世之上乎?(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