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謙被處死的時候,陰雲密布,似乎老天都在為他動容。石亨等人將於謙的屍骨棄屍街頭,同時下令抄了於謙的家,其家人全被充軍邊疆。到於府抄家時,於謙家裏並沒有多餘的錢財,隻有正屋關鎖得嚴嚴實實。打開一看,裏麵竟然隻有朱祁鈺賜給於謙的蟒袍、劍器,別無餘物。
都督同知陳逵被於謙的忠義感動,不忍於謙曝屍街頭,收斂了他的屍身。有一個叫朵兒的指揮憐憫於謙,把酒潑在於謙被斬首的地方,號啕慟哭。朵兒是曹吉祥的部下,曹吉祥發現後大發雷霆,怒而鞭打他。到了第二天,朵兒還是照樣潑酒在地對於謙表示祭奠。孫太後一開始不知道於謙的死訊,聽說後歎息哀悼了好幾天。
遂溪的教諭吾豫說於謙的罪應當滅族,於謙推薦的各文武大臣都應處死。刑部怕事態擴大化,堅持原判這才停止了殺戮。千戶白琦請求寫上於謙的罪行,刻板印刷後在全國公布。一時間,想討好朱祁鎮爭取寵幸的人,全都以於謙作為話柄。
朱祁鎮複辟後,於謙以謀逆的罪名被處死,而所有曾助朱祁鎮奪回帝位的功臣,如石亨、徐有貞、張輒、曹吉祥、許彬、楊善等人都被加官進爵。
倉促之間,複辟的天順皇帝朱祁鎮竟來不及罷黜景泰皇帝朱祁鈺,直到二月初一,這才想起將朱祁鈺廢為郕王,軟禁在西苑。二月十九日,朱祁鈺去世,時年三十,以親王禮葬於西山,毀其所建壽陵,其妃嬪全被賜死殉葬。
朱祁鎮還不解氣,下詔指斥朱祁鈺“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穢德彰聞,神人共憤”。並廢其帝號,賜諡號為“戾”,稱“郕戾王”。這是一個惡諡,表示朱祁鈺終身為惡。朱祁鈺成為明朝遷都北平之後,僅有的一個沒有被葬入明十三陵的明朝皇帝。
再度做回皇帝的朱祁鎮,從少年不識愁滋味,一腔熱血肆意北征,到從皇位墜落的彷徨與毫無自由的恐慌,最終皇位失而複得。曆經磨難之後的朱祁鎮,決心一雪土木堡之恥,做一個賢明之君。他在政治上勤政處事,重用李賢,聽信納諫,仁儉愛民,美善很多。
天順初年,都察院右都禦史耿九疇親自寫了一封關於改土歸流成效的奏疏,上奏天順皇帝朱祁鎮。奏疏裏詳細寫明西南邊疆各番夷地區廢除土司製、實行流官製的情況,以及朝廷現在對西南邊疆各番夷地區的實際控製情況。改土歸流的政策初見成效,西南邊疆各番夷地區趨於穩定,偶有發生暴亂的地區都被一一鎮壓,新任的知府、知州全部就位任職履責,土司們的安置安撫也已基本落實。昔日各土司對西南邊疆各番夷地區的地方治理權,漸漸歸還朝廷,全國範圍內的中央集權已初步形成。
朱祁鎮批閱奏疏之後,眉頭緊蹙,心裏感慨萬千,五味雜陳。
宦官曹吉祥因策劃參與“南宮複辟”有功,獲賜大量莊田,官至司設監太監,並協理京營軍務。一旁的曹吉祥見皇帝朱祁鎮一臉異樣,主動問起:“皇上,您為何麵露難色呀?當心龍體啊!”
朱祁鎮愁雲滿麵地說:“曹吉祥,你有所不知,在朕年幼之時,張太後就有了設計挑起地方土司內亂,從而改土歸流的意圖。張太後崩逝,朕親政之後,先生王振也多次教導朕該如何巧用圈套與地方土司鬥智鬥勇,如何一步一步實現改土歸流。改土歸流一直都是大明亟待完成的一項改革重任,如今終於小有所成了。”
曹吉祥一臉迷惑:“既然改土歸流如今已小有所成,為何皇上您還是愁眉不展啊?”
朱祁鎮哀歎道:“改土歸流能有今天的成效,於謙功不可沒啊……如若不是他給郕戾王建言獻策,製定出一係列改土歸流的新政,並強有力地執行下去,又怎會有今日這番成效?於謙憂國忘身,口不言功,平素儉約,居所僅能遮蔽風雨,在治國理政方麵,更是才能過人,於朝廷大有裨益。這麼一個難能可貴的人才,朕卻親自下旨殺了他……朕真是悔之晚矣,追悔莫及啊!”
對於謙懷恨在心的曹吉祥,看著朱祁鎮追憶於謙的哀痛模樣,憤懣不已,提醒朱祁鎮:“皇上,您何必為一個謀逆罪臣而哀傷。您難道忘了當年您被困瓦剌時,是誰擁立郕戾王為帝,改元景泰,遙尊您為太上皇,害得您被俘瓦剌一年,回京後又被郕戾王軟禁在南宮七年?皇上,您所遭受的這些苦難都是拜於謙所賜,您何必為這樣的亂臣賊子感懷?”
曹吉祥的話字字如針,狠狠紮在朱祁鎮的心窩裏。想到那些在瓦剌和南宮的日子,吃不飽,穿不暖,沒有尊嚴,沒有自由,沒有希望,什麼都沒有。生命的盡頭仿佛就在咫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人奉旨索命,毫無安全感可言。在那一個個令人恐懼的夜裏,隻能哭泣和哀嚎,用眼淚織成衣裳披在身上取暖。黑夜纏繞著絕望,叫人窒息。時間如同被塵封一般,無法流動。一直保持著一種外人無法想象的姿態,每個黑夜都在流淚,每個天明都在反省。在絕望中掙紮,在掙紮中絕望。如同跌落進了六道輪回,反反複複,被痛苦折磨得無法涅槃重生。
見朱祁鎮沒有說話,曹吉祥安慰道:“皇上,您別多想了,自您複位以來,政治清明,社會穩定,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咱們大明的臣民都稱讚您是一位真正的賢明之君呢!”
心酸縱有千百種,沉默不語最難過。朱祁鎮聽了曹吉祥的話,苦笑了笑,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