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順四年(公元1460年)九月初,王璽、王鑒兩代人共曆經二十載春秋,報恩寺修建工程全部竣工。報恩寺金碧輝蜚,琉璃光耀,使原本的荒蕪之地化為寶坊,成為龍州自開設以來,時至今日的龍安府都未嚐有過的名刹。
王鑒畢恭畢敬地將報恩寺已落成並願意無償捐獻給國家的消息,報告給龍安府知府劉良寀。劉良寀欣喜地將這個好消息層層上報,當今皇帝朱祁鎮看到奏疏,得知了這個情況。朱祁鎮清楚王璽、王鑒父子最開始修建的並非寺廟,而是形勢所迫才改建成的寺廟,並沒有做任何禦筆朱批。朱祁鎮自有他的一番考量,若是他大肆朱批嘉獎王鑒,便是告知天下僭越無罪、謀逆有理,於朝廷的中央集權統治極為不利。現在改土歸流的目的已然達到,他不想再引起其他曾經的地方土司不滿,從而再生禍亂,他選擇了將此事置於不聞不問之列。
盡管朝廷置若罔聞,但龍安府的百姓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王璽、王鑒父子為了修建報恩寺,兩代人花費了二十年的時間,沒有為自己置田買地,沒有為自己修建奢華豪宅,而是散盡田產家資並多方募集資金,傾其所有修建了這樣一座宏偉壯觀的報恩寺,還無償地捐給國家,捐給百姓,捐給天下人。王鑒堅持每日親自帶領家眷燒香跪拜,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誦經祈禱、祝延聖壽、報答皇恩,為大明盛世祝禱,為天下百姓祈福,祈願大明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王璽、王鑒父子為官兩袖清風,傳承著知恩、感恩、報恩的美德,潛心修佛,以佛教思想教化邊民,穩定邊陲,為曾經的龍州、現在的龍安府帶來了繁榮和發展,真正做到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金杯銀杯,不如百姓的口碑。王鑒沒有得到朝廷的嘉獎和表揚,但龍安府百姓們對他們父子倆的稱讚,讓他感覺比朝廷任何嘉獎和表揚都來得更加實在,更加暖心。
修建完報恩寺並無償地捐獻給了國家,王鑒終於完成了王璽的遺願,心有所安。但王鑒的心裏還是空落落的,他還沒有等到辛夷回來。和辛夷斷了聯係已經許多年,王鑒不知道辛夷現在究竟怎麼樣了?是否還活在這個世上?還能不能回來?
歲月磨人,讓思念愈發深沉。那些對辛夷的思念,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淡漠,而是幻化成綿延的墨跡,暈染開來,烙成心尖上的淚痕。
王鑒不知道的是,辛夷當初留下那封信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她不會再回來。
辛夷一直自愧是個有罪之人,自責是她的存在才導致這些悲劇的發生,她無顏麵對王鑒,麵對王家。與此同時,辛夷擔心王鑒因痛失至親,受不了打擊,從此一蹶不振。辛夷便在信裏告訴王鑒,待報恩寺徹底完工之日,就是他們兄妹再見之時,借以此法激勵王鑒重新振作起來,完成王璽的遺誌。
就在辛夷雲遊四方的途中,辛夷無意中偶遇了一位同樣雲遊四方的故人。那故人恰是無妄法師。無妄法師深知,當初正是他為了報答薛忠義的恩情,也為了報王家害死朱檀兒之仇,與薛忠義聯手設計陷害王璽一家,造成了一係列惡果,枉送了那麼多條無辜的性命。無妄法師自感罪孽深重,主動辭去黃龍寺主持,從此四海雲遊,虔心懺悔,渡人渡己。
辛夷與無妄法師相遇的那一刻,彼此打了一個合十的手印,默默給了對方一個微笑,相逢一笑泯恩仇,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們不再是紅塵中人,而是空門中苦修的行者,在曆盡人世間的愛恨情仇、明爭暗鬥、爾虞我詐之後,選擇放下一切,全身心地皈依我佛,苦行修法。
辛夷的內心從未如此平靜,她確信一心向佛的她,再也不會糾結於過往。一切都已過去,隻有放下,才能重生。
天順四年(公元1460年)辜月,寒冬料峭,一名身著三寶領海青的尼姑整肅莊嚴地來到報恩寺的經幢前。
報恩寺裏剛來不久的年輕小和尚,正在附近清掃落葉,知道蟠龍壩附近並沒有尼姑庵,見到眼前的尼姑自是有些奇怪,以為她是從外地遠道而來的,忙問道:“請問這位師太前來鄙寺有何貴幹呢?”
這名尼姑不是別人,正是已出家的辛夷。
辛夷禮貌地對小和尚說道:“貧尼法號‘絕心’,雲遊四海路過此地,見到這座宏偉的報恩寺,難免駐足欣賞一番,打擾了。”
小和尚並不知道辛夷的真實身份,撓撓頭,咧嘴一笑:“絕心師太,您客氣了!”
辛夷微微一笑,望著夕陽餘暉下這座金碧恢宏的報恩寺,想到那些因這座報恩寺而生而滅的愛恨情仇,已如過往雲煙,永遠地消散在曆史長河之中。從苦海翻波到心如止水,如今的辛夷不再是曾經的王辛夷,而是早已皈依佛門的絕心師太。
辛夷虔誠地雙手合十,法界於一心,輕輕地念了一句:“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