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佘氏人物
佘計劃
佘計劃原名叫佘井田。隻因他脾氣賴，被鎮計劃生育指導辦公室抽調到“棒子隊”，專門協助收取超生費之類的工作。
佘計劃沒到“棒子隊”之前，主要走街串巷，賣賣鼠藥。佘計劃原也娶過幾個老婆。但幾個老婆皆因不堪忍受佘計劃的皮肉之苦，紛紛離他而去。佘計劃每次打老婆都是把門閂上，薅住老婆的頭發，摁在院地上，劈劈啪啪一頓暴打。那時，陽光燦爛地羅織在院子上空。老婆的叫罵聲和佘計劃的拳打腳踢聲，把陽光撕扯得搖搖曳曳，漣漪一樣向四周波動，擴散……
佘計劃每次打老婆從不允許老婆哭出聲。老婆越叫喚，佘計劃越往死裏打，直至老婆不吭一聲，乖乖地躺在那兒，像一隻瀕臨絕境、亂蹬腿兒的兔子。因此，人們很少看到佘計劃毆打老婆的壯闊場麵。被閂在門外的鎮民們，要想闖進去拉拉架，或看看熱鬧，都是一種癡心妄想。人們隻能眼巴巴地圍在門外，“不見其人，隻聞其聲”。
佘計劃被抽調到“棒子隊”後，人們對他打人的“英雄壯舉”才算是大開了眼界。佘計劃也從此覺得自己的人生得到了大大的改觀。
佘計劃到計生辦上班的第一天，特意換了一身西裝。西裝不是新的，還有些肥大，把本來很矮的佘計劃，襯托得雙腿更短。那白襯褂子，如果不仔細辨認，險些迷失了原色。最令人感到滑稽的是那雙大頭皮鞋，由於許久渴油的緣故，在佘計劃突然擦油的作用下，更顯得烏不溜秋，皺不拉唧，宛若皸裂的黃土地，在一陣零星小雨下，反而更加龜裂，令人不堪忍睹。佘計劃的一雙短腿踩在兩隻大頭皮鞋裏，就像兩隻小船馱著他一路航行，其漫畫效果實在令人忍俊不禁。
佘計劃第一天領著“棒子隊”的幾個年輕人，到鎮西頭收取吳茂林的超生費。吳茂林是剛從鄉下搬來的新住戶，不大認識佘計劃。見幾個人進屋，吳茂林隻顧和幾個引人注目的高大魁梧者打招呼，而忽略了不起眼的佘計劃。佘計劃也不吱聲，一頭攮在最裏麵的藤椅上坐下，把公文包往桌子上一礅，木黑著臉，猶如門畫上的鍾馗。
有人向吳茂林介紹說：“這是佘隊長。”
吳茂林以為是個大人物，趕緊見風使舵，掏煙向佘計劃殷勤獻上。
佘計劃用手一擋：“把你的超生費繳一下！”
吳茂林說：“領導寬限幾天吧？我這幾天手頭正缺……”
佘計劃愀然變色：“沒錢？沒錢你生啥雞巴孩子！”
吳茂林諂笑道：“過了這幾天，我把錢給你送去吧……”
佘計劃說：“等你送錢，得到驢子長角那一天！沒錢可以，把電扇給我扛走……”
吳茂林要阻攔扛電扇的人，被佘計劃連扇了幾記耳光，直扇得吳茂林捂著眼睛蹲在地上，淚水嘩嘩淌個不住……
佘計劃要去的第二個難纏戶，是鎮東頭的蔡小三。蔡小三排行第三，又連生了三個女兒，一直心有不甘，如今又懷上了第四個孩子，連一分錢的罰款都沒有交，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討飯的打死狗，倚仗窮勢力。
佘計劃帶著“棒子隊”走進蔡小三的家門時，蔡小三正圪蹴在院中的苦楝樹下，就著一碟醃韭菜，“嗞——嗞——”地咂酒。盅子的酒被喝個底朝天時，蔡小三便從笤帚上擗下一根篾片，慢條斯理地剔著牙花子。蔡小三瞥了一眼闖進院門的佘計劃他們，眼皮連抬都不抬一下，根本不尿佘計劃這一壺。佘計劃實在惱火，咚咚咚，三步並成兩步，衝到牆旮旯裏拾起一根劈柴塊子，揪住蔡小三的脖領就打。蔡小三一時被打得暈頭轉向，找不著北。
佘計劃邊打邊問：“交不交超生費？”
蔡小三仍是強驢放強屁，死不改口：“不交。”
佘計劃掄起劈柴塊子又打。打到最後，蔡小三竟然高高地昂起頭，敵視著佘計劃，眼睛一眨不眨。佘計劃更來氣了，讓“棒子隊”的幾個年輕人把蔡小三扭送到計生辦。佘計劃找來幾塊瓦片，敲成碎碴子，強行把蔡小三摁跪在瓦碴子上。蔡小三開始還不肯屈服，佘計劃閉上眼睛，掄起劈柴塊子，“劈裏啪啦”一頓飽揍，直打得蔡小三皮開肉綻，遍體鱗傷，鬼哭狼嚎，最終在佘計劃麵前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佘計劃的“英名”宛若風中的蒲公英，很快在鐵流鄉紛紛揚揚四處傳播開去。那些違反了計劃生育的超生戶，一聽說佘計劃的大名，無不聞風喪膽，戰戰兢兢。佘計劃每到一個地方，人們都對他畢恭畢敬，又是遞煙，又是沏茶，比對大人物還大人物。佘計劃在“棒子隊”的那段日子裏，鐵流鄉的計生工作又邁上了一個新台階。
佘計劃從此更覺得自己非同一般，走起路來更是趾高氣揚。按照當地的說法，佘計劃充其量不過三塊油糍粑高，但人們從沒敢低看他一眼。
佘計劃沒事時轉悠到附近的一個村莊。正是早春時節。有幾個上拾糞筐子的老農，走出莊子，聚到了一口幹涸的塘坡裏。他們裹著黑棉襖，仰天躺在塘坡裏諞閑篇。太陽懸在他們頭頂，並不很高，融融的，暖暖的。他們把剛從冬天裏掏出來的種子一樣僵硬、慵懶的身子，浸在銀光閃閃的太陽下，任其朗朗地照耀、舐舔和撫摸。東風無力地拂過來，綠油油的麥浪在陽光的折射下，波光粼粼，湧動著無限生機和希望。
佘計劃杵立在田塍上，像一砣很自信的碾石。他睃了一眼正在閑磕牙的幾個老農，佯裝不經意地咳嗽了一下。帶著黃銅一樣響亮的咳嗽聲，很快穿過稀薄的空氣，擊打在幾個老農的耳膜上，又反彈了回來。幾個老農隻是不約而同地回轉了一下頭，又兀自埋下頭，津津樂道地諞閑篇。佘計劃希望在這佯裝不經意的咳嗽聲中，能夠有人認出他來，然後殷勤備至，主動上來給他遞煙，打招呼。但那幾個閑磕牙的老農，隻是目光和他對接了一下，誰也沒有和他搭腔。仿佛佘計劃在他們麵前壓根兒就不存在似的。這令佘計劃非常窩火。窩火的佘計劃卻不便發作，又拿目光向別處瞄去。佘計劃這一瞄，就瞄出另一道“風景”來：佘計劃看到不遠處的麥田裏，有一頭母豬，正在“吧唧吧唧”地啃吃麥苗。
佘汁劃便猛不丁地怒吼一嗓子：“這是誰的豬？——把它送到計生辦去！”
佘計劃自知失嘴，忙又改口道：“這是誰的豬？——還不趕快攆回去！”
躺在塘坡曬暖的幾個老農，瞅瞅啃青的母豬，再瞅瞅佘計劃，沒有一個人吭聲兒。佘計劃便怒不可遏，跑到地頭折斷一根柏楊枝子，狠命地抽打那頭啃青的母豬。母豬被打得嗷嗷怪叫，拚命朝村裏跑，但終因帶了崽，跑不動，一路上“光顧”了佘計劃雨點般的棍子。快到村口，出來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
漢子氣勢洶洶攔住佘計劃，怒目圓睜：“你幹嗎打我的豬？！”
佘計劃理直氣壯地說：“你的豬違反了計劃……它啃吃了麥苗……”
漢子說：“我的豬啃吃麥苗與你球相幹？”
漢子說著，掄起巴掌狠狠地扇在佘計劃的臉上。漢子把佘計劃扇得鼻青臉腫，眼迸金星。漢子邊扇邊說：“老子早就想揍你個龜兒子！你‘計劃’了我的人，還想‘計劃’我的豬……”
佘計劃被打不過，一邊掙脫，一邊還鴨子的嘴巴死硬著：“這簡直是老和尚打傘，無法無天了！你的豬啃吃了麥苗，我還攆不得？你等著，等我回去叫派出所的人過來收拾你！”
漢子說：“有勁你去搬天兵天將吧！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名叫張天，小名叫天賜！要搬救兵你就快去呀，老子在家裏煮一桌酒席等你來喝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