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計劃和張天吵嚷的時候,已麇集了很多村民。剛才那幾個曬暖的老農,這會兒也圍了上來,對佘計劃指指點點,嘰嘰咕咕。
佘計劃隻覺狼狽透頂,趕緊擠出人群,狼奔豕突,向鎮上逃去。
無緣無故撿一頓打,這是佘計劃從沒有遇到過的。佘計劃隻覺臉麵受到了極大的汙辱,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不行!不讓派出所抓起那個狗日的坐大牢,我今後還有何臉麵在老百姓堆中紮腳嗬!
帶著這種強烈憤慨,佘計劃深一腳,淺一腳,如喪考妣般,一路跌跌撞撞找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負責值班的隻有所長老齊。現在正是案情多發季節,全體民警都外出辦案去了,就連所長老齊這會兒也派上了用場,守護在電話機旁,寸步不敢離開。
聽了佘計劃的報案經過,所長老齊說:“這樣吧,現在所裏隻剩我一人,一時抽調不出人馬,我讓佘治安先摸一下情況吧?”
佘計劃有所顧忌地說:“佘治安是負責街道治安管理的,他去行嗎?林子大了,鎮不住鳥嗬!”
“行的,行的。我讓他去的,能不行嗎?再說,這隻是先了解情況,又不是讓他帶兵打仗!”所長老齊擺一下手就這麼決定了。
佘治安去了不到半天的工夫,就把材料給整回來了。材料上顯示的情況是:打人凶手名叫張天;母豬是張天的;母豬啃吃的麥苗亦是張天的。
所長老齊翻著材料說:“咦!引發這件案子的責任人還是你佘計劃呀!人家張天的老母豬,啃吃的是自己的麥苗,別人都不聞不問,偏偏你佘計劃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你這不是捉虱子咬頭嗎?你還要求刑事拘留人家哩,人家還說你把人家的豬崽打掉了哩,不向你索賠就是便宜了你龜孫子!”
佘計劃翻愣著白眼說:“那我就這樣白白挨了一頓打?你不處理肇事者,我還有什麼臉麵在‘棒子隊’混?個人丟臉事小,無法開展工作事大!”
所長老齊說:“算啦!這個時候還講什麼臉麵不臉麵的?回頭我讓打人者當麵給你賠個禮,道個歉,不就行啦!”
佘計劃說:“打人凶手明擺著是公報私仇嘛!我再也不用待在那個破‘棒子隊’,幹一些得罪人的事情啦!”
佘計劃說完,氣呼呼地拂袖而去。佘計劃原想賭氣說說,但說出的話,潑出去的水,想收也無法收回了。
佘計劃從此真的離開了“棒子隊”,走街串巷,又幹起了賣鼠藥的行當。
佘計劃在賣鼠藥的日子裏,意外碰到了一個從四川流浪而來的女人。那女人並不老,隻因很矮,又一身襤褸,人要顯得格外滄桑一些。女人隻有三四十歲的光景,一生沒有改懷,男人近來又得癌症死了。女人瞅見佘計劃第一眼時,便覺得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佘計劃,和自己很是般配。佘計劃也認為自己從這個女人身上找到了後半生的依靠。
佘計劃把四川女人領回了家。
兩個人就這樣開始居家過日子了。
重新組合了家庭,佘計劃仍是找不到在“棒子隊”的那種感覺。
佘計劃很空落。
空落的佘計劃,又“原形畢露”,天天喝酒,天天揍女人。
女人這時已為佘計劃懷了身孕。
隻是腆著大肚子的女人這時仍逃不脫佘計劃的毒打。
佘計劃這天喝得滿麵酡紅,酩酊大醉,瞪著血紅大眼,對脆在地上的女人咆哮如雷。
女人哀哀地說:“求你了!甭打俺了!俺是你的女人哪!”
佘計劃猶如一位打了勝仗的將軍,手舞足蹈地吆嚷道:“少囉嗦!……快繳上罰款來!……要不然把你……綁到架子車上……拉到計生辦搞人流!……”
女人淚水漣漣:“佘計……井田……你喝多酒……俺懷的是你的……俺沒有超生……”
“——混——蛋——!”佘計劃一拳摜過來,砸在女人的鼻子上。立即有殷紅的血,蟲子樣從女人的兩個鼻孔裏鑽出來,爬了女人滿嘴滿臉。因為用力過猛,佘計劃一個踉蹌,收不住腳,仆倒在前麵的桌腿下。
女人揩抹著模糊的眼,再瞅佘計劃,佘計劃早像一頭死豬樣,栽歪在那兒“齁齁”地睡著了!
女人像一隻受驚嚇的雞,撥開門,一路咯咯嗒嗒呼救著,奪路而去。
女人再沒有回來。
佘計劃從此又過上了煢煢孑立的日子。
鐵流鄉計劃生育工作緊張的時節,有人又想把佘計劃抽調到“棒子隊”。派人找到佘計劃一說,佘計劃想想,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到“棒子隊”來得實在,痛快,於是沒做過多考慮,當下點頭答應下來。佘計劃回到“棒子隊”的那一天,突然有一種久違了的感覺,幹起工作來,要比先前更敬業、賣力百倍……
佘計劃五十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幾天幾夜高燒不退。佘計劃躺在床上,用手背揩抹一下皴裂的嘴唇,滿手背都是血珠子。佘計劃想喝一口水,渾身酥軟,沒有半兩力氣。佘計劃這時就喟然長歎道,身邊要是有一個半個親人該多好嗬!他閉上眼睛在心裏默想了一下,給別人搞了多年的計劃生育工作,到頭來自己卻是一片空白。
佘治安
佘治安原在居委會幹過一段時間,後來派出所給他發了一套公安服裝,他就每天穿著這套服裝神氣活現地出現在小鎮街頭,趾高氣揚不知哪兒擱哪兒了。
鎮民們一直搞不清楚佘治安的真實身份是什麼,說他是派出所的人員吧,他每天主要負責管理街道;說他是街道綜合治理辦公室的人吧,可他現在的權力遠遠超過了他的職業範圍。佘治安到底是幹什麼的,鎮民們實在搞不清楚,也沒有必要搞清楚。反正人們見了佘治安的麵,多遠都要喊他“佘治安”。
佘治安每天都穿著那套公安服裝出現在小鎮街頭,兩撇小胡子一撇一撇的,小眼睛四處在人群中滴溜溜亂轉——噓!別做聲,佘治安這會兒又在尋找罰款對象了!哪個小攤位出錯了地方,誰的三輪車手續不齊全,佘治安都要上去“過問”一番,掏出罰款本,刷刷刷,填寫一張罰款收據,扔在你麵前,交是不交?不交可以,把你撂到派出所去!交?別囉嗦,拿錢就是了!還囉嗦?當胸給你一拳,看你再囉嗦不囉嗦!
許多人都嚐過佘治安的厲害。那些開三輪或四輪的,知道自己手續不齊全,多遠見了佘治安,都要打轉方向盤,逃之夭夭……
最令人感到窩囊的是那些騎車違規者。信潢公路穿街而過。沒有設置欄杆的時候,都是人車混過。突然一天,佘治安逮住了很多從欄杆裏麵騎車的人。佘治安逮人自有他的一手。佘治安不站在欄杆兩端,偏偏選擇欄杆中段。佘治安站在欄杆中段也不做聲,等那些隻顧一路埋頭騎車的人騎至跟前時,佘治安猛不丁地伸手一把薅住了騎車者。膽大的,不知瞬間發生了什麼意外,趕緊雙腳點地,穩住車子;膽小的,驚慌失措中,連車帶人被摔了個仰八叉!
佘治安用這樣的方式,在一天中逮住了很多騎車違規者。有人便和佘治安“理論”:“不讓在欄杆裏騎車,你可以豎一個牌子,或者說一聲嘛!也不至於偷偷摸摸在這裏逮人哪!”
“辯嘴”的人話還未落音,被佘治安當胸擂了一拳,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哎喲媽呀”地再不敢吱聲。前麵的人挨了打,後麵的人趕緊乖乖兒掏出罰款。遇有視錢如命的,還想和佘治安死纏硬磨一會兒,以便減輕一點罰款,說煩了,照樣又吃佘治安一記長拳。
佘治安就是用這樣的方式,罰了很多人的款。就連佘治安的很多熟人,也沒能在佘治安這裏得到“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