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著佘治安前麵過去，鎮民們都在背後啐唾沫星子，罵罵咧咧。
“這樣的人可憐哪！一套黃狗皮穿在身上，一年四季舍不得換洗！”
“不是不換洗，而是夜晚洗了白天穿，實在不幹，烤烤穿！”
鎮民們用語言把佘治安很是猥褻了一番。但猥褻歸猥褻，仍是擋不住佘治安罰款。
佘治安這天又攔住了幾個騎車違規的年輕人。幾個年輕人戴著墨鏡，腳尖點地，也不下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佘治安抓住領頭的一個年輕人的車把：“罰款！”
年輕人說：“多少錢？”
佘治安說：“每人二十元。”
年輕人說：“多少人？”
佘治安一絲不苟地連數了兩遍：“連你，一共六個。”
年輕人說：“共計多少錢？”
佘治安說：“二十乘六，一百二十元。”
年輕人說：“那好吧。不過我們身上沒帶這麼多錢，你真想要，就跟我們一塊兒去拿吧！我家離這兒不遠，就在鎮東頭的高塘埂上。”
較真的佘治安不知是計，果然跟著幾個年輕人去拿罰款，還未走出鎮口，被幾個年輕人挾持到拐角處，揍了個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幾個年輕人扔下佘治安，然後騎上車子，打著呼哨，揚長而去。
佘治安被弄到鎮醫院整整昏睡了一天。有人說，這下好了，佘治安再也不敢到街頭上罰款了！
然而出乎人們意料的是，第二天，當豔陽高照，佘治安又一次出現在小鎮街頭，攔著違規騎車者罰款。隻是今天的佘治安，動作不如昨天利索，走路兩腿有些發飄，趔趔趄趄。令人肅然起敬的是他的頭顱，由於纏了一圈又一圈繃帶，像個笆鬥，大蓋帽罩在頭上，讓人擔心隨時都會被風兒吹跑。佘治安的這副形象並沒有影響他的工作情緒。相反，他今天比以往還要更認真，更一絲不苟。仿佛佘治安有意在向人們證明什麼似的。
佘治安又逮住了一個趕車子推孩子的女人。
這女人對抓住她車子不放的佘治安笑眯眯地說：“我看還是算了吧？要不，我下回交？”
佘治安不依不饒，毫無討價還價的餘地：“下回？你們這些人，逮住了就是死的，放了都成活的！下回得等到扁擔開花的時候！”
這女人壓低聲音道：“陸鎮長你熟悉吧……他愛人是我姐。”
佘治安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甭拿什麼綠(陸)鎮長紅鎮長來打我的馬虎眼！就是鎮長的七大姑八大姨，隻要違規，照樣罰款！”
這女人看連拿陸鎮長都當不了擋箭牌，隻好交了罰款，推上車子嘟嘟囔囔地走了。
佘治安那天又一如既往地來到街上堅守“崗位”，這時隻見派出所所長老齊不緊不慢地打遠處蹀躞而來了。走至近前，老齊忽然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對佘治安說：“佘治安，你罰款也不要太張狂了啊！聽說陸鎮長的小姨子，前天也被你罰了？我是昨天才聽陸鎮長說的，注意影響啊……”
老齊說著，拍拍佘治安的肩膀，走了。
佘治安愣怔在那裏好一會兒。佘治安冷靜想了一下，在心裏提醒自己道，今後腦瓜子是得放活絡點，千萬別幹跐腳的事哇！任何事情都不能針過線過的。
佘治安這樣告誡自己時，還是遇到了小麻煩。
佘治安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情，真的被鎮民們不幸而言中。
佘治安後來要出一趟遠門，便換洗了身上的那套服裝。誰知半夜裏忽然風雨大作，一時半會兒沒有要停的跡象。天不晴，衣服就幹不了。幹不了衣服，就耽誤佘治安出門的時間。被逼無奈中，佘治安隻好抱來柴火，引火烤衣服。烤到最後，佘治安竟然手一抖，大蓋帽掉進了火堆中。佘治安伸手抓起大蓋帽——晚了，大蓋帽早被柴火燒了一個大窟窿。
佘治安後來把這件事情向派出所所長老齊如實作了彙報，老齊又把這事情告訴了陸鎮長。陸鎮長點燃一支煙，猛吸了一口，又徐徐地吐出一團霧，慢條斯理地說：“他佘治安把大蓋帽都燒了，說出去是個大笑話嗬！當兵的把槍都弄丟了，還打什麼仗？我看佘治安這樣的人，說不定遲早還會捅出什麼大婁子來！”
陸鎮長的一番話，似乎引發了所長老齊的一番思考。老齊後來就找佘治安談了話。
就這樣，佘治安的一身公安服裝又被擼了下來。
佘治安從此在小鎮上又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人。
佘治安後來卷起鋪蓋到省城打工去了。春節的時候，佘治安又回來了。佘治安穿著一身保安服裝，拉很多的人到他家裏喝酒。人們都清楚佘治安的德性，沒有一個人願意到他家裏喝酒。佘治安便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裏，連灌了幾大碗，喝了個酩酊大醉。大醉之後的佘治安，胸腔裏被火烘得難受，又踩著曲線，一路搖晃著來到街頭。
有人說：“佘治安，你喝醉了。”
佘治安說：“我沒有醉……我在省城……當公安……誰都點頭哈腰……你瞧我這身公安……”
有人糾正說：“你那不是公安，是保安！”
佘治安卷著舌頭說：“我不是保安……是公安……”
有人開玩笑說：“你說你是公安，你能讓公路上的小車停下來嗎？”
佘治安醉醺醺地拍著胸脯，打出一串長長的酒嗝說：“我這就去……攔噢……”
佘治安便真的趔趔趄趄飄到路中間。有人要拉佘治安，佘治安手舞足蹈，根本不讓人們近前。
這時有一輛黑色小轎車鳴叫著開過來了。
佘治安也不讓路，揮舞著雙手，就像揮舞著兩麵信號旗。佘治安聲嘶力竭地吼道：“停車！——我讓你——停車！”
小車司機刹了車。
佘治安趑趄到車門前，把車門拍得“梆梆”響。
小車司機搖下車玻璃，冷冰冰地問：“幹什麼？”
佘治安說：“查你的……行車證……”
小車司機說：“你有什麼權力查我的行車證？”
佘治安說：“我是公安……”
小車司機說：“酒鬼！”
佘治安說：“你才是……酒鬼！”被激怒的佘治安說著拾起地上的一塊磚頭，要砸車玻璃。趕上來的鎮民們忙上去按住了他的手腳。佘治安在眾人的揪扯中，強行掙紮著，吼叫著。
公路上一時聚集了很多來瞧熱鬧的人。
小車司機看看一時脫不了身，掏出手機向派出所報了案。
須臾，來了兩個民警，還在亂吼亂叫逞“英雄”的佘治安，立即像老鼠見了貓，癱在地上再不吱聲了。
民警厲聲嗬斥道：“幹什麼！”
佘治安的酒早醒了大半，身子不住地篩糠。
民警說：“撒什麼酒瘋！起來跟我們到派出所醒醒酒！”
佘治安隻好乖乖地站起來，跟在兩個民警身後。
佘治安這時走路依是一飄一飄的，兩條腿不斷劃拉著，無法對線兒。
有人說，佘治安的這個玩笑開大了，不定派出所怎麼收拾他哩！
《佘計劃》：
原載《羌族文學》2002年第1期
原載《秦嶺文學》2002年第1期
原載《黔東作家》2002年第5、6期合刊
《佘治安》：
原載《西湖》2001年第5期
原載《小說月刊》200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