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呀,我們都是爹娘不要的人。”
女子說得輕易,可落在路川耳朵裏,是那麼酸楚。常言道,母子同心,父子天性,到底是什麼樣的天下才會讓父母對子女棄若敝履,又是什麼世道能讓子女說起父母形同路人呢?是朱厚照主宰的天下?是劉瑾當權的世道?應該不是吧,朱厚照是昏君,劉瑾是亂臣賊子,他們能讓黎民百姓窮苦,可是他們也沒教別人喪絕人倫啊!這時候口誦慈悲,要渡天下人的和尚去哪兒了?盛世歸隱深山,亂世下山濟世的道人去哪兒了?滿嘴仁義道德,放言行俠仗義的劍俠們又去哪兒了?是他們早就看清了芸芸百姓的涼薄之心?還是說他們也是表裏不一的小人呢?
想到這裏,路川隻覺得胃裏抽痛,也不知是受了夜裏寒氣,還是憂思傷氣,總之霎時間冷汗都冒了出來,運了半天氣才勉強說道:“但……你們卻有爹娘,有兄弟姐妹。”
“對呀。”女子笑著說道,笑得那麼愉快,似乎心之所在盡是歡顏笑語。
路川長長籲出一口氣,身體頓時暢快了許多,“……我曾受你師祖指點過武藝,但我不喜歡欠人情,你想學劍嗎?”
“我在學劍啊,學我們武夷宮的九曲劍。你是要指點我的劍法嗎?”
“指點談不上,我練兩套劍法,能記多少就看你的了。”
說罷路川站起身來就在這大青石上練起了劍。先是七十二路連環劍,然後是謫仙劍,七情絕劍,三五都功斬邪劍,正一八荒掃魔劍。五套劍法練完收招定式,略微喘了口氣,倒提著劍便朝黑暗之中走了進去。
女子看得有些失神,等回過神來路川已經完全融入黑暗,看不見身影了,她急忙喊道:“謝謝你!我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呢。”
“路川。道路的路,山川的川。”
“我叫雲綰,雲朵的雲,綰青絲的綰。”
姓雲,武夷山沒爹娘要的女子都姓雲,男子都姓石。
“秋香扶我過仙家,霜月眠雲石逕斜。九曲溪山閑日月,萬年宮殿老煙霞。吟筇尚帶瑤階蘚,渡舫曾撐翠竹沙。回首雲深何處覓,洞簫吹落碧岩花。”
武夷山才是她們的歸宿。
路川的聲音在山峰之間回蕩,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十五年後,雲綰下武夷,劍震江湖,江湖人稱臥雨劍女劍仙。改武夷別院為洗塵劍院,自立門戶成了一派之主,位列八十一門。
雲綰也沒想到,等她十五年後劍成下山,江湖上卻已經再也沒了路川的蹤跡。
不過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次日晨,路川三人便拜別晞真子、月華生二老,下武夷山繼續往東南去了。
二老並未挽留,路得自己走,能做的他們已經做了,再想多做些,也是有心而無力。
月華生看著昨夜一場大雨在山腰間留下的濃霧問道:“師兄,當日在鵝湖山下我問你路川怎麼樣,你說說不準,現在呢?”
晞真子兩隻手都筒在袖子裏,聳了聳肩說道:“現在啊,還是說不準。”
“啊?這又怎麼說?”
“昨天的那些話唄,這一晚上不知道怎麼了,他變了,沒有剛上山時的銳氣了。”
“驕傲乃是習武之人的大忌,謙遜些還是好的。”
“這得看分誰,旁人心中有所畏懼自然更加萬無一失,他……我不敢說。”
“繼業當年若是能沉穩些,也就不會在少林折劍,早早就退出江湖了。”
“拙庵大師要是胸懷再廣闊一些,你怎知路修遠不會是又一個雲弄劍客?”
“師兄是說昨天我不該說那些話?”
“我是沒想到你會不跟我商量就說那些話,要按我的意思,教了天遊掌,讓他明白劍俠之路該怎麼走就是了,何必畫蛇添足呢?”
“可是……”
“可是什麼?你說鍾老爺子為什麼不給他說這些話呢?蜀山派邵氏二老為什麼也不說呢?朱老劍聖、清漣真人為什麼都不說呢?是普天之下就你能耐,就你知道天下第一有多高,中原武學有多博大精深嗎?”
“……是我魯莽了,那現在怎麼辦?”
“木已成舟,再說也沒用了,就由他去吧,如果他能從這些話裏走出來,自然也是有好處的,萬一走不出來……也就走不出來了。”
“我……我對不起繼業……”
“也不是你的錯,你是武夷宮的掌宮,你的想法是如何教弟子的想法。不過教弟子學藝和教弟子出人頭地是不一樣的,出人頭地必須要有人讓一頭之地,你擋在那兒非要讓弟子把你撥開,把你壓下去,就算你有心,弟子還要想想敢不敢,能不能這樣做。不說這個了,你看江彬和王守仁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