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牛小米這個人吧,怎麼說哩。
別人去日本要麼是探親訪友,要麼是留學淘金,他倒好,明目張膽地表示要去報仇。我還嘲笑過他,牛小米就算變成孫悟空,一個斤鬥翻越十萬八千裏,那也隻能翻兩下過過癮而己,難不成還能翻出總經理田中一夫的手掌心?報仇?報啥仇?牛小米不以為然地拍拍我的肩膀,內容深刻地笑了笑,意思是等著瞧!
牛小米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劉立海、趙一鳴在東莞長安國際大酒店為他餞行。飯桌上,牛小米係統地回顧了他在東莞十多年的打工生活,從在常平鎮搞建築一直回憶到在長安鎮幫人看場子;從盧小晴主動送貨上門回憶到王珊珊見異思遷;從被中介所詐騙回憶到自己開中介所詐騙別人。無不繪聲繪色,娓娓道來,如數家珍。很明顯,牛小米的情緒很激動,不知不覺中臉上就掛出兩顆眼淚來。牛小米毫無章法地一隻手捉住劉立海的左手,一隻手捉住趙一鳴的右手,目不斜視地盯著我說:洪哥,這些年,我容易嗎我?
確實不容易,熟悉牛小米的人都知道,牛小米18歲時超水平發揮考上了武漢一所二流大學,入校不到半年就光榮地把女同學肚子搞大了,學校在女方家屬和社會輿論的雙重壓力之下給他辦理了轉學手續,將他轉入社會大學。無顏麵對江東父老的大學新生牛小米在社會大學混了幾個月後直接去了監獄報到。原因很簡單,他在有限的時間內刷新了單車順手牽羊的新記錄。最後一次居然相中了派出所辦證大廳外的一輛變速山地車,車鎖鏈還沒有完全剪斷,牛小米的手突然就使不上半點勁了,抬頭一看,發現天天坐在馬路邊修鞋的中年男人用鐵鉗般的大手控製了他的自由。牛小米說,您找誰?男人說,找你呀。說完就把牛小米扭進了一牆之隔的派出所。
一年後,經過全麵改造升級的牛小米刑滿釋放,老頭子抄了一根木棍守在家門口不讓他進屋。無奈之下,村支書給父子倆提了一個相當有建設性的餿主義:斷絕父子關係。牛小米張著一雙茫然的大眼睛驚奇地望著村支書,不知是想表達滿腹的痛苦還是崇高的敬意。最後,他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向生活徹底妥協,簽署了人生第一份永久性合同,與老頭子從此分道揚鑣,血脈不再相連。
牛小米提出的最後條件是希望家裏補償他兩百塊錢,作為親情損失費,一向吝嗇的老頭子相當豪爽,當場表態多加三十。
那是1997年夏天的一個蚊子特別多的傍晚,夕陽穿過農家小院後麵的茅坑縫隙直接落在一幅白淨的屁股上,此時,牛小米蹲在廁所裏百無聊奈地翻看一張舊報紙。報紙上說鄧爺爺在南方又畫了一個圈。牛小米茅塞頓開,估計他沒舍得用報紙擦屁股就跳了起來,一條心要到鄧爺爺畫的那個圈裏去。就因為那張過期的舊報紙,牛小米像一隻偷渡的鬆鼠,一路顛簸從湖北大別山區流落到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東莞。
牛小米給自己倒了一杯五糧液,52度的那種,端起,脖子一仰,杯子就見底了。牛小米接著說,十年前老子的回力球鞋都走破了兩雙,腳上磨起了一大群水泡,找不到一份工作,十年後的今天,老子居然作為優秀人才被送往東京深造,你們說這是什麼概念?牛小米用力地攥住了趙一鳴的肩膀,又問了一句“你說這是什麼概念?”。趙一鳴沒有說話,舉起杯子,又和牛小米走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