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很顯然，田中一夫對山下英生保持著高度警惕，這種警惕在他豐富的麵部表情中暴露無疑。這個會開得讓田中一夫很被動，很不爽。他甚至找不到更多發言的機會，一切方案和決策都是預備好的，經過周密計算的，他想雞蛋裏挑骨頭，卻不能。雞蛋裏怎麼會有骨頭？那是傻B幹的事情。所以，他把更多的時間用來歪著腦袋抽煙。所有的議案、決定，田中一夫都不能輕易否決，對於正確的東西，他隻能是無奈地表示讚同。翻譯好的文件，山下英生都沒有給他再審核的意思，直接就發到日本總部了。
這麼一來，場麵就很尷尬了。在日本公司，最講究的是級別，官高一級壓死人，山下英生公然不把上級領導田中一夫放在眼裏，勢必得到了日本本社權貴的支撐。否則，他不至於蠢到無視尊長的地步。對於總經理田中一夫來說，肯定是憋了一肚子悶氣的。明明壓著他，就是壓不住。壓不住不說，好些時候，還要附和著，還要給他麵子。這好比你當了市長，副市長理應是你的助理，聽你指揮。副市長一旦受到省領導的重視，你基本上也就起不了太多作用了。搞不好就讓長江後浪推前浪了。職場和官場，一樣的道理，沒有武功，人家不會輕易出現在江湖。田中一夫深刻地理解這些道理。
散會後，田中一夫把我叫到辦公室，很客氣地示意我在會客間的沙發上坐下來。他可能一下子沒有找到適當的話引子，又問了一些關於新工廠的進展情況，我在會議上已經講過了，現在必須再說一次，還得裝出一副不厭其煩的樣子，表情要用傻傻地那種。田中一夫聽完我的彙報後，並未作現場點評，而是對我出任總務部主管以來的種種表現給予了公開公正的評價。
他認為我在對外交涉方麵有很強的個人能力，上一次和村委會的蔡書記交涉錯峰用電的問題，我就表現得很到位，很果敢，很智慧。硬是把供電局規定的“開五停二”談成了“開六停一”。其次在處理人際關係方麵，基本上達到了外圓內滑的要求，一碗水端平，誰也不得罪。為構建社會主義和諧工廠作出了卓越貢獻。最後談到我的另一個優點，乒乓球技術。田中一夫認為我的乒乓球比設計部的張天雨要打得好。盡管上次部門比賽我以大比分輸給了張天雨，但他清楚地記得我發了一個下旋球，很有殺傷力。
我在感謝完田中一夫對我的關注後，他話鋒一轉，旗幟鮮明地指出了我的不足和缺點，至少有兩個地方需要改進。第一，我的耳朵很大，不適合留平頭，建議留中長發，兩側齊耳掩蓋，前麵中分；第二，我的記性差。很多事情記得不太牢固。第一點我承認，這是由外部環境和客觀事實決定的。說我記憶力差，證據不足，打死我也不承認，我到現在還記得小學一年級數學老師臉上長了一顆美人痣。我怎麼可能是一個記性很差的人呢？
田中一夫讓我好好想一想。
我想，咬牙切齒地想。
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我想起來了。
我當上總務部主管，是總經理田中一夫欽點的。沒有他的首肯和提攜，我不可能坐在這個位置上穩穩當當。不可能有機會在公司上竄下跳。不可能混得如魚得水，順水順風。這一切，要歸功於尊敬的總經理先生，田中閣下。你看，我一得意就差點把重要事情給忘了。看來，我要加強記憶，牢固記憶，讓這個重要事件在我的記憶裏定格。以後若有所成，不說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至少也不能以怨報德，吃裏扒外啊。
“我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是想起來了。”
“想起來就好。”
田中一夫心領神會地對我笑了笑。說沒事了，出去幹工作吧。我正要起身，又被田中一夫叫住了。問我知不知道牛小米的近況，我當然不知道，總經理都不知道，我能知道嗎？我就是知道了，也不能說知道啊。
“牛小米要回來了。”
“這麼快？”我心裏一驚。
田中一夫啜了一口鐵觀音，把兩隻手往外一攤，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歐式表情。
我明白了。牛小米要回來了。一個蘿卜一個坑。他的蘿卜坑被人占領了。這個事情很不好辦。田中一夫話裏有話，他讓我記住他的好，記住他的恩情比海深，不是向我邀功。憑他的職位，經濟能力，社會地位都比我高一大截，不至於。他真正的用意隻有一個，慫恿我對“海歸派”牛小米，亮劍。
當然，還有一個人，要格外小心，那就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山下英生。雖然他對我極其看好，但我並不能領情。田中一夫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一定是看出了苗頭。關於新工廠的建設方案，我以後隻能打打擦邊球，該做的做，不該做的時候就去網上鬥地主，練練技術，免得以後老是輸錢。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牛小米要回來了，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