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牛小米要回來的消息是誰放出去的不得而知。反正這個消息像瘋牛病一樣很快傳遍了公司的每一個角落，大家都在奔走相告，那興奮勁兒決不亞於自己考上了哈佛大學。
午餐時我在食堂門口遇見了趙一鳴。他悄悄地跟我說現在大家都在傳牛小米的事，趙一鳴說：
聽說牛小米在日本名聲糟透了。他去海邊玩，向出租車公司租了一輛車（在日本租賃汽車比在中國租賃單車還容易，隻要出示有效證件，交很少的押金就能把車開走，根本不用擔心信用問題），回來的時候坐了朋友的車，把人家的汽車扔在海邊不要了，被汽車租賃公司投訴。
工作中也是吊兒郎當的，不按規定作業流程操作，上星期把一台加工中心的係統程序弄壞了，被日方技術經理狠狠罵了一頓。工作中出現失誤本是難免的，又不是科班出生，上司最終都會諒解。一般情況下，罵一罵，消消氣，也就算了。偏偏牛小米不吃這一套。二話不說抄起一把梅花扳手就要敲掉師傅的牙齒。幸虧被幾個馬來西亞的實習生扯住了，才避免了一場武力衝突。這件事在日本總公司非常轟動，大老板都拍桌子了。在日本總公司，有不少來自東南亞國家的雇員，因為國別、文化背景和處事方法的不同造成的摩擦從來沒有間斷過，但敢於拿梅花板手挑戰師傅牙齒的人絕無僅有，這個舉動太他媽嚇人了。
牛小米的行為已經嚴重違反了廠規廠紀，完全可以直接開除。日本總部並沒有這樣做。牛小米的人事關係在東莞TTK公司，決定權發回東莞。東莞TTK公司和日本TTK總公司雖然是隸屬關係，業務和財務卻是獨立的。相當於客戶和供應商的關係。日本TTK總公司負責在世界範圍內接收訂單，然後下發給日本TTK工廠和東莞TTK工廠。總公司按照日本的製造成本給客戶報價，按東莞的製造成本發出訂單。從中賺取巨額差價，以保證日部總部的盈利水平。實際上把牛小米送到日本TTK工廠學習無心磨床的技術，屬於委培性質。對於委培不合格的外籍研修生，通常的做法是遣返。
在作出這個決定之前，會長臨時召開了視頻電話會議。田中一夫在視頻電話會議裏向日本總部作了深刻的檢討和道歉。並表態，牛小米回東莞後，一定嚴肅處理。
在牛小米赴日之前，日本總公司對東莞TTK工廠的員工評價是很高的，中國人勇於吃苦，加班加點地創造剩餘價值的精神讓他們感動。早在投資東莞之前，日本總部看好的是美國經濟，並於1987年率先在芝加哥成立了第一家海外工廠。成立不到半年，工廠就宣告倒閉了，原因是沒有一次能夠準時完成客戶的交貨期。一到節假日，美國人就呼啦啦開著跑車去夏威夷旅遊了，加班對於新大陸的移民來說，是一個很陌生的詞。這麼難搞的美國人，惹不起，還躲不起？關門大吉。
87年以後，日本TTK高層每每提及海外拓展，就精神緊張。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直到進入90年代中葉，中國經濟成功崛起，以製造業聞名的亞熱帶城市東莞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特別是一衣帶水的鄰邦日本，紛紛將自己的品牌戰略移師東莞。有經濟頭腦的企業家都看到了，未來20年，世界看中國，中國看東莞。於是，我們看到了一個熱鬧景象，以汽車製造和電子產品著稱的日本企業像候鳥一樣紛紛向中國遷徙。豐田來了；本田來了；尼桑來了；東芝來了；電產來了；資生堂來了；鬆下來了；索尼來了……日本企業大規模地向海外擴軍，形成了一條配套完整的產業鏈。像TTK這樣的中小企業隻能順勢而動。賴以生存的客戶都離開了本土，不跟著客戶走，那就等死吧。日本TTK就是在這種大環境的逼迫下，於1999年在東莞成立了第一家海外工廠。
東莞TTK工廠每年的盈利足以彌補日本工廠的虧損。日本TTK高層對中國社會的體製和中國員工的精神麵貌有了更高更遠的認知。很多次，大老板都這樣說，聘請一個日本員工的成本，遠遠高於聘請十個中國員工。一個日本員工創造的財富，不見得比一個中國員工要多。這說明，東莞TTK工廠的員工已經得到了公司高層的價值認可。而現在，牛小米作為東莞TTK工廠無比光榮的一份子，拿起扳手，居然要敲掉上司的牙齒。讓多少人大跌眼鏡。
不知道員工們是怎樣看待牛小米被遣返的，趙一鳴跟我談起這件事的時候非常惋惜。公司正處在發展壯大階段，牛小米果真能學到無心磨床的關鍵技術，這對他的發展是很有幫助的，他在東莞工廠的級別已經是課長級，回來以後，作為技術型人才，應該會得有更多的提升空間。就算不能再安排到總務部，也可能成為無心磨床部門的負責人。
我和趙一鳴的觀點是一致的，牛小米在非常時期做出的種種不冷靜行為，可能會用他美好的前途來買單。
我們都很理解牛小米，但理解不等於縱容。一代英才，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就公私不分了呢？越是被人打壓，就越要隱忍，越要努力站起來，他怎麼就沒有搞清這個概念呢？英雄氣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