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關於牛小米的事情，我的心情是十分複雜的，我不知道怎樣表述我的感受。我有一點緊張，有一點歡欣，有一點同情，還有一點幸災樂禍。在感情上，我們是好兄弟，在工作上，我們是上下級，從職業發展前景看，我們又是競爭對手。我既不希望他奪走我手中的兵權，又不希望他在東莞TTK公司沒有了立足之地。矛盾得昏天暗地。
我已經聽到了小道消息，田中一夫準備對牛小米下手了。
小道消息是從山下英生那兒得到的。東莞TTK公司高層已經在牛小米被遣返的問題上開過會了，會議決定給予牛小米撤職處分，並罰款一千元。田中一夫本來想放牛小米一馬，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象征性地給罰點款就算了，人回來了，日本方麵也不會再追究。他是怕把牛小米逼急了，惹出更大的摟子來。下麵的幾個日方經理堅決不同意，理由是東莞方麵每年都會派人去日本學習，如果這一次不趁此機會，殺殺這股風氣，以後再發生類似情況，恐怕不好處理。田中一夫迫於壓力，在牛小米的懲處決議書上簽了字。
簽字即生效，牛小米在東莞TTK公司的職業生涯走到了最後路程。
在日本公司，如果不是經營狀況出了問題，是不會輕易開除員工的。2001年的時候，成都市公安局在東莞TTK公司抓走了一個流氓盜竊犯。該流氓盜竊犯在成都夥同他人作案後，潛逃到東莞，後來通過人才市場介紹混進了TTK公司。三年沒有歸案。公安方麵不得已發動網上通緝，揪出了這個早已是草木皆兵，如同驚弓之鳥的罪犯。公安帶他走的時候，他死死地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拚命哭。工友們都不相信，這麼一個老實巴交的同事，竟然是犯罪份子。鑒於此人在東莞TTK公司優異的表現，公司決定給予他五千塊錢的獎勵金，承諾公司大門永遠為他敞開。兩年後該罪犯刑滿釋放，又加入了東莞TTK公司，並提升當上了組長。公司對犯罪份子尚且如此寬容，說明公司有著良好的文化背景和用人方針，對牛小米自然也就夠不上直接除名的份了。但給予牛小米撤職的處份，意思明擺著，凡是打過工和正在打工的人都知道，牛小米發生這樣的事情，罰款肯定是免不了的，一千塊，當然是小兒科，至於撤職，結果已經再明白不過了，牛小米實際上已經被公司潛規則了，一個暴跳如雷，憤世嫉俗的人，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地削職為民，繼續在這裏委曲求全呢？公司不直接開除，要的是一份自覺。
對於公司的這份尚未公布的決定，我絲毫不感到慶幸。我甚至為沒有能力留住牛小米而感到悲哀，我曾經這樣陰暗地想過，如果公司重用牛小米，讓他重新回到總務部主管的位置，那麼我勢必和他有一番狠鬥，當仁不讓。兄弟情義哪裏比得上個人前途重要？現在，情況正好相反，我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恥。哎，做人怎麼就這麼複雜呢，他弱小時，你同情他，他強大時，你又妒忌他。
山下英生告訴我這個消息後的第二天，我又找過一次他。和他擺事實，講道理，希望他能出麵為牛小米說一句話。牛小米之所以有這個結局，實際上也是田中一夫害的。在王珊珊事件之前，牛小米連續五年被評為優秀員工。在主管總務部期間，宿舍沒有發現一例酗酒，聚眾賭博的事情，工廠沒有發生過一起火災事故，在東莞市消防係統舉行的工廠消防演練比武大會上，公司還曾榮膺冠軍稱號。這一切，都能說明牛小米的工作是相當出色的。
我想對山下英生說的是，牛小米縱然千錯萬錯，畢竟事出有因。公司能不能看在這些年的辛苦和努力上，從輕發落。山下英生毫不猶豫地否定了我的想法。說這是公司決定，他一個人改變不了。我想到公司馬上要建設新廠的事，如果牛小米重新回到總務部，我願意調到山下英生所領導的事業發展部，為新工廠的建設拋頭顱，灑熱血，我相信那裏更能發揮我的能力。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山下英生沒等我說完，就給我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他的笑容很輕蔑，笑我天真、幼稚。他警告我這裏是TTK公司，不是菜市場。
牛小米未來的工作安排在是製造部研磨班，沒有職務。這是最新消息。
走出事業發展部辦公室，我手心裏捏了一把冷汗。為牛小米，也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