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趙一鳴免於處分,牛小米重新回到了事業發展部,幾百員工的合理要求也在與公司高層緊鑼密鼓的磋商中。看上去,一切都好,一切都在朝我們努力的方向發展。然而,事實並非如此,眼睛有時候也是會欺騙人的,它看到的隻是事物的表象,事物的本質,要用心去感受。內心的感受,才是真切的,可信的。
牛小米不止一次地跟我說,他老覺得不對勁。我問他哪兒不對勁,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反正就是覺得現在和以往不一樣了。以往牛小米能與各個級別的同事打成一片,在一起有說有笑,開個把帶葷的玩笑也是常有的。現在不行了,牛小米何許人也?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人;是能夠帶領員工改寫公司製度的人。對這樣的人,那是不能小覷的,更不能用老眼光看待新事物。色情玩笑?是隨便可以和他開的嗎?於是職務比他低的員工、線長、領班,職務比他高的課長、經理、部長,見到牛小米,都主動和他打招呼。以前也打招呼,但那是一種漫不經心的招呼,客套式的招呼,打不打都無所謂的招呼。見了麵,手一揮,隨便問個好就過去了。現在不同了,大家和他打招呼的方式有了顯著變化,就說業務課的歐陽課長吧,早上在宿舍門口碰到了牛小米,下意識地把嘴裏已經嚼碎了還來不及咽下去的一口麵包趕緊吐在垃圾桶裏,然後笑容可掬地,規規矩矩地朝牛小米點了個頭:“牛課,早上好。”聲音宏亮,字正腔圓。
牛小米嚇一跳,這個招呼打得太隆重了,太正統了,太必恭必敬了,牛小米受不了。牛小米像陌生人一樣把歐陽課長從頭到腳一寸不漏地瀏覽了一遍:“沒事吧?歐陽。”
“沒事,牛課,早上好。”歐陽課長把他的禮貌重複了一遍。
牛小米若有所悟。這些天他已經受到了太多這樣耐人尋味的尊重。寫字樓的幾個人在等電梯,牛下米走在最後麵,電梯門一開,幾個人自動讓出一條路來,意思是“您先請”。以往可不這樣,誰先排前麵誰先進,甚至還有爭先恐後往裏擠的。裝不了的,等下一趟。現在是怎麼了?怎麼就莫名其妙地受到這麼多優待?是尊重他?還是懼怕他?是把他當神?還是當鬼?這些問題,像一條毒蛇,把牛小米的心纏住了。
牛小米畢竟在公司這麼些年了,誰幾斤幾兩,他心裏有個大概數。有些所為,他早就見怪不怪了。當你成長為一棵大樹之後,總有一些小草甘願做你的護腳兵。誰能保證自己永遠是大樹呢?當狂風暴雨襲來,當你東倒西歪站不穩腳的時候,總有一群人把你抬起來,扔到井裏,然後落井下石。人心不古啊,牛小米深有感觸。當然,牛小米這會兒沒有掉在井裏,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在公司的各個場所裏,那些來曆不明的微笑和點頭哈腰,盡管放心地閉上眼睛享受就是了,大可不必杞人憂天。
可是,有一個人,牛小米不得不放在心上。人是有重量的,放在心上,就會壓得痛。這個讓牛小米心痛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頂頭上司山下英生。
兩個人原本是很有默契的,上下級關係處理得也很融洽。工作上的事更是得心應手。就在馬超生請假的的當天早上,山下英生和牛小米在東莞TTK第二工廠設計機器擺放圖紙時,山下英生還承諾,等TTK第二工廠正式投產,就向本社打報告,申請讓牛小米當廠長。他說,牛小米的能力和經驗,使他成為新工廠廠長的不二人選。牛小米聽了不動聲色地偷著樂,立刻就對美好未來展開了無限遐想。馬超生的突然來電,把牛小米的遐想驚醒了,他收住了飛翔的翅膀,從夢中回到現實世界。
現實世界裏的山下英生,已和昨天判若兩人。昨天的山下英生是欣賞牛小米的,他認為他有能力、有魄力、能做事、能為他獨擋一麵。因為被欣賞,牛小米在山下英生麵前也不拘禮節,凡事有商量、有探討,關鍵時刻,可以先斬後奏。今天呢?當然不能與昨天同日而語,今天的牛小米,是一個能夠改寫公司製度的牛小米;是一個可以組織大規模罷工的牛小米,是一個能夠讓會長親自出山的牛小米。這樣的一個牛小米,對山下英生來說,毫無疑問,是可怕的。他不再是定時炸彈,他具備了導彈的功能。
山下英生和所有人一樣,對牛小米格外客氣。他覺得牛小米近段時間工作太忙了,太累了,他必須想辦法為他減輕壓力。他不再派牛小米去督查第二工廠的工程進度,車鑰匙也讓我收回來了,我按照山下英生的意思跟牛小米說,以後要外出,總務部給你派司機。山下英生讓我找人把資料室清空,放上辦公桌椅,裝上電話。我還心領神會地去廣告公司做了一個門牌:副課長室。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山下英生把牛小米當成一個汽車零件,先熱處理,然後冷處理。
牛小米在和田中一夫的較量中,無意中威懾到了山下英生,他作為牛小米的上司,既不敢再用他,又不能開除他,那麼,把他掛起來,用當下的流行語來說: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