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悶熱(3 / 3)

挨了打的韓嫲子像頭暴怒的母豹,她的手指甲深深地抓進了上官克亮裸露的光脊背上,十個指頭在上官克亮的身上抓出了十條深深的血痕。

上官克亮哀嚎了一聲驚跳起來。

他睜大眼睛看著韓嫲子一躍而起飛奔出去。

上官克亮抱住頭,蹲在地上,哭都哭不出來了,頓覺天旋地轉。他萬萬沒想到韓嫲子會向他提出離婚。他萬萬沒想到,他沒當幾天的農會主席會突然被撤銷。他後悔莫及。他想,要不是因為這件事,他或許會當上大隊支書,會飛黃騰達,在野豬坳鄉村裏人模狗樣地發號施令。可他的政治生命竟是這樣的短暫。

韓嫲子衣衫不整頭發散亂地一路狂跑,一路叫喚:“上官克亮這個縮頭烏龜要殺人啦!”

鄉村裏的人震動了,上午還在控訴的韓嫲子怎麼會在這悶熱的午後這樣呼號呢?

韓嫲子衝進了李大腳的家門。

李大腳一看披頭散發、臉上紅腫、衣衫不整的韓嫲子,呆了。

這悶熱的夏季讓人窒息。

韓嫲子哭訴開了。

她這次控訴充滿了一種由來已久的悲憤,和上午的控訴是完全不一樣的。在她控訴的時候,門外圍滿了看熱鬧的村民。這事一下子風一樣在鄉村裏流傳開了。

大腳聽完她的哭訴,拉起她的手走向了大隊部,她們走向大隊部的時候,上官克亮正在床上唉聲歎氣,他以為老婆像往常一樣生氣之後出去氣消了還會回來的。但他這一次是徹底地想錯了。

李大腳和韓嫲子進了大隊部的院子。

這時,她們看到,被奪了權的下台幹部李堂材正拿著自己的鋪蓋走出來,他要回去和他癱瘓的老婆長年相伴了。他的臉上毫無表情,當他看到她們進院時,也毫無表情。

他不管那麼多了,匆匆而去。

韓嫲子的目光接觸到李堂材毫無內容空洞淡漠的目光時,她的內心打了個寒噤,她一下子後悔了。

她後悔不該聽上官克亮的話去傷害李堂材下台了,後悔變得毫無意義。

工作組的黃善文被喧鬧的聲音吵醒了。

他有睡午覺的習慣。

他起床後頭昏沉沉的,像是灌滿了漿糊。

他來到了大隊部,李家的前廳堂裏,他看到革命同誌韓嫲子的臉上發麵饅頭一樣腫著,心裏咯噔了一聲:怎麼搞的。

他看到院子裏站滿了鄉村裏看熱鬧的群眾,便知道出事了。

李大腳氣憤地說:“黃同誌,你看看,新社會了,還大男子主義,他上官克亮打老婆算不算犯法。”

黃善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上午,上官克亮和韓嫲子還是一對好夫妻,怎麼現在出現了這樣的事情?他忙叫李大腳和韓嫲子坐下來慢慢說。

李大腳說:“不坐,不坐。”

然後,她朝韓嫲子說:“韓嫲子,別怕,有工作組的黃同誌給你做主,你把一切都說出來,看有沒有王法了,欺負老婆算什麼英雄好漢!”

韓嫲子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中午的事情說了一遍。

黃善文邊聽邊在一個小本本上記著什麼。

韓嫲子還說,他上官克亮曆來好吃懶做,一直就不好好勞動,在生產隊勞動也偷工減料,有一次生產隊派他晚上去看稻田裏的水,結果他跑回家睡覺,第二天,秧苗都快被水浸沒了頭,差點就毀了幾畝地的秧苗。

韓嫲子還說,他上官克亮有野心,一直就想當幹部,他揚言,當了幹部有酒喝有肉吃,要是他當上了幹部了就如何如何的。

韓嫲子還把他跪在她麵前要她揭露李堂材支書的事也說了。

她的話,弄得院子裏的群眾哈哈大笑。

黃善文聽完後,顯然也很氣憤,他沒想到自己親手培養的這麼一個貧協主席竟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李大腳在一旁說:“這樣的人也能當貧協主席!”

群眾們也紛紛議論:“我看他上官克亮就沒什麼尿水的嘛!”

黃善文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他萬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記錄完後,就讓他們回去了。

“我要和他離婚!”韓嫲子說。

黃善文說:“這事慢慢再說,你先回去吧。”

她們和群眾走了之後,黃善文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認識了一個叫李大腳的女人,他想,不該說的她絕對不會說,該說的她會義無反顧地說出來的!他還認為她是個落後分子呢,沒想到一個鄉下女人也這麼有原則,做人的原則,黃善文感到了某種寶貴的東西留在了他腦海的深處。

上官克亮自然而然被罷免了農協主席的官,成了野豬坳鄉村裏一般的貧農,鄉村裏的群眾們沒有鬥他是他走運的了。奪權之後,李堂材也沒再東山再起,也沒再批鬥他了。緊著著,野豬坳鄉村開始了評審“四類分子”的活動。自然,像王矮子、上官克明之流的人自然而然變成了四類分子。

韓嫲子和上官克明離了婚。

離婚後的上官克明搬到村東頭的一間泥屋裏去住了。

原來,他想賴在家裏不走的,但被韓嫲子趕走了。離婚那天,上官克亮賴在家裏不走,韓嫲子挺火的,她拿著一把鋒利的砍柴刀對上官克亮說:“你要不走,我就砍死你,砍死了你我去坐班房,兩個兒子就讓他要飯去!”上官克亮隻好淨身出戶。本來,上官克亮要帶一個兒子走的,但韓嫲子不同意,說兒子跟他會受苦,上官克亮轉念一想,這也是的,兒子跟著自己也是個麻煩,反正兒子都姓上官,是自己弄出來的,由她管也好,於是就死了這條心。

不久,野豬坳鄉村的稻穀成熟了。

在收成的喜悅中,野豬坳鄉村的人度過了這個悶熱的夏季。

這個夏季結束之前,戴眼鏡的黃善文也走了。

黃善文走時,李大腳送了他一雙布鞋。

他從沒見過這麼精致的手工布鞋。

他一直珍藏著這雙布鞋。

珍藏了一個鄉村婦女純樸的心和純樸的祝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