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把大腳惹火了:“你這個不識相的東西,越抬舉你你就越反了!你是我的兒子!你要記住,我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你有點良心沒有,你這個白眼狼?你愛吃不吃,餓死也好,裝進棺材裏埋了省事!你鬥老師我不相信,現在我相信了,你這個六親不認的東西!”
大腳罵著罵著,小水就嗚地哭了。
這時,大水正在貴生屋裏。
貴生聽到了大腳的罵聲,也聽到了小水的哭聲,他對大水說:“去,去勸勸你媽,別發火,小水不知道什麼,他也煩,他的自尊心也蠻強的,也不能怪小水。”
大水就過來了。
七婆婆比大水更先進屋,她一進屋就摟著小水心肝寶貝地疼起來。她不敢訓斥大腳,隻好如此,小水趴在奶奶的肩上哭。七婆婆被小水哭得一顫一顫的。
大水把母親拉出了屋。
“媽,你別生氣,小水他也屈得慌。”
“大水,媽不生氣。我不說他,他真的就上房揭瓦了。”
“媽,他不敢的。”
“大水,他要像你就好了。你像你爸,可他就不知像誰。要是你爸在就好了。”
“媽,你別傷心。”
“我不會傷心的,傷什麼心呢,由他去吧,我不會阻撓他的。他要不認我這個媽也就罷了,我對他問心無愧的。”
“媽,你是好媽姆,他怎麼會不認媽呢?他也在氣頭上,你要原諒他,好媽姆。”
“唉——”
小水出來了。
他紅著眼,對李大腳說了聲:“媽姆,我錯了。”
李大腳噗嗤一聲笑了。
大腳的笑打破了剛才的不快。
“快去吃飯吧,真餓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大腳爽朗地說。
小水點了點頭。
批鬥李大腳是在這個春天行將結束的時候,對李大腳的批鬥其實早就有了計劃的,公社革委會早就有了指示的,可野豬坳革委會一直頂著。因為這裏山高皇帝遠,也因為李大腳的丈夫是革命烈士,所以遲遲沒有動手。
文革開始之後,野豬坳鄉村還算是平靜的,大隊革委會也學語錄,也抓些人開批判大會,但都例行公事一般。野豬坳鄉村在那時是落後的鄉村,大隊革委會主任每次去開會都要點名批評,批得多了,也就無所謂了,死豬不怕開水燙,上麵也拿野豬坳鄉村沒有辦法。正因為如此,上麵采取了對策,派了一個叫胡來的工作隊隊長進駐了野豬坳鄉村。
胡來在野豬坳鄉村出盡了風頭,做了不少缺德事,許多年後,對胡來,野豬坳鄉村的人都恨之入骨。後來,他醉酒死在野豬溪上時,竟沒有人去撈他起來。最後還是李大腳招呼一幫社員把他撈起來埋了,那是後話。
胡來那時候也隻是個二十三歲的青年。
他一來到野豬坳鄉村,就召開了動員大會。他那矮胖的身軀在主席台上走動著,一副偉人的派頭。他碩大的腦袋在野豬坳鄉村春天的陽光下顯得特別的滑稽。他用沒發育好的女人一般尖細的聲音大聲地說:“對待那些壞分子,不要手軟,要開展針鋒相對的鬥爭。革命嘛,就是你死我活。對那些隱藏在人們群眾中的地富反壞右,都要毫不留情地揪出來,鬥臭鬥爛,要在他們身上踩上一萬隻腳,讓他們永世不能翻身。”
開完會,他改組了大隊的革委會,弄了一幫不務正業的二流子充當了他鬥爭的工具。那個當初想強奸上官克明的老婆王美芹的二流子二狗便成了大隊革委會的副主任,一天到晚狗一樣跟在胡來的身後到處亂咬人。
野豬坳鄉村的平和被打破了。
人的獸性被那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發揮得淋漓盡致。
批鬥李大腳的前一天,就是胡來開動員大會的那天下午,縣城裏來了一隊紅衛兵,到野豬坳鄉村來鬥地主。胡來就是抓住了這個契機,開始動李大腳了。
李大腳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那天晚上,整個夜裏,村裏的狗叫聲此起彼伏,紅衛兵在村裏折騰了一夜,一會兒抄這個地主的家,一會兒又抄這個富農的家,弄得鄉村裏人心惶惶的。
李大腳不知道紅衛兵裏麵一個長得俊俏的女學生和她的兒子小水接過頭。那個女紅衛兵曾經是小手的手下。
她悄悄地拉著小水的手:“我們司令說了,隻要你和你媽劃清界限,站到革命隊伍中來,我們會接納你的。明天就鬥你媽,你看著辦吧。”
這給小水製造了一個難題。
也給小水帶來了一線希望。
那個晚上,小水和母親有了一次單獨的交談,他是痛哭流涕和母親交談的,不能因為母親毀了他的大好前程,他要革命。大腳說:“傻兒子,鬥就鬥唄,又少補了幾斤肉,好吧,為了讓你革命,你就鬥我吧!”
就這樣,小水就加入了鬥爭李大腳的行列,而且第一個向李大腳發難的就是小水。大水氣得真想操把砍柴刀把小水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