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生產隊長(2 / 3)

七婆婆合上雙眼時,老應來了,老應沒有聽到她說的話,如果他聽到了,或許在往後漫長的歲月裏,他不會改變最初的諾言的,他畢竟在離開野豬坳鄉村之後,再也沒有回來。後來,大腳托人去尋過他,說找不到這個人了,難道他會從地球上消失麼?

小水一回到家裏,發現家已經空空蕩蕩的了,母親李大腳就坐在他的對麵,很小心仔細地端詳著他。大腳沒有問他這些年在縣城或者縣城以外的地方鬧騰怎麼樣,看他回來一副落魄的樣子就知道他這個曾經的紅衛兵司令在外麵混得並不如意。兒子大人了,二十多歲的小水看著母親額頭上和眼角的皺紋,心突然痛了起來。母親對他的回歸沒有問什麼,也沒有說什麼,就那樣平平淡淡的,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小水想哭。

他該為何哭?

為死去的祖母哭?

為母親的衰老哭?

還是為兄長大水的遠離而哭?

他找不到哭的緣由。

這種心境是最痛苦的了。他開始反思這些年的舉動了。他覺得一切都是那樣的不如意,他難道錯了?或者,他應該選擇另一種生活方式了,那就是在野豬坳鄉村認認真真地務農,陪伴母親,然後娶妻生子,老死在野豬坳鄉村的紅土地上。

他心裏有些不甘。

但目前,他是沒有選擇的,他隻有務農,拿公分分口糧才能養活自己,才能不會拖累辛勞的母親李大腳。他的這種想法,很快付諸了行動,生產隊裏有多了一名強壯的勞力。母親李大腳看到兒子和自己一起在生產隊裏掙工分下田勞作了,心裏也高興起來。

無論怎樣,這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嘛。

起初,小水幹活特別賣勁,雖說他幹農活笨手笨腳地不熟練,但他是個聰明人,隻要一學就會,多幹幾遍就熟了。

就比如說插秧吧。

開始,他插得很慢,別人都到那邊的田頭了,他還在水田的中央。而且,他插的秧歪歪斜斜的一副風雨飄搖的樣子。小水咬了咬牙,堅持到了最後。母親李大腳看著兒子渾身泥水的樣子,心裏有些愛憐又有些感動。兒子終於知道自己養活自己了。

她笑著對在水田裏的兒子說:“小水呀,別著急,慢慢插。”

小水知道母親疼他。

他應了一聲。

其實,落後的人不止小水一個,還有一個女知青,叫黃敏的女知青。野豬坳鄉村從廈門來了幾個知青,分在了各個生產隊。勞動完之後就住在大隊的空房裏。黃敏是大腳這個生產隊的惟一的知青,而且是個女的,當然是很稀罕的了。社員們對細皮嫩肉的黃敏都挺好的,都心疼她,讓她少幹活。

小水看到了黃敏。

黃敏也看到了小水。

黃敏覺得這個小夥子與眾不同,他不像野豬坳鄉村的小夥子,他身上透著一股子特殊的味兒。

黃敏的目光和小水的目光相碰在一起。

黃敏的臉紅了。

小水的臉也紅了。他突然感到了精神抖擻了一下,有種什麼東西在他的心底流動起來。這些年來,他經曆過愛情,但都夭折了。如今,他看到了黃敏,一個年齡和他相仿的女青年。

他開始了想像。

小水和他的兄長大水不一樣,他是個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人,而且要幹的事都是很明了不過的,直抒胸臆。

黃敏這批知青是共和國的最後一批知青。他們的來到,給野豬坳鄉村同樣帶來了一些美好的東西。這批知青都是挺老實厚道的人,最淘氣的也隻不過是偷隻雞摸隻狗的,沒聽說哪個知青把鄉村裏的某個姑娘的肚子搞大了。這是非常要不得的,幸虧他們沒有這樣做的人,否則,他們會被村人打斷腿。至於偷兩隻雞什麼的,對於好客的野豬坳鄉村的人而言,那是小事一樁,就是被抓到了,那些村民就會笑著對你說:“拿去吃吧,下次想吃雞了就過來抓,不必偷偷摸摸的。”弄得淘氣的知青挺不好意思的。

黃敏是野豬坳知青裏最文靜的也是惟一的一個女性了。她被安排住在原先老應住的那間房裏,其他幾個男知青則擠在一間從前李家放雜物的房裏。

小水從那次插秧之後,就對黃敏有了興趣,他從這個會臉紅的女知青的眼中發現了一種可以挖掘的東西。

李大腳很奇怪為什麼小水會和女知青黃敏拉扯上,這是不可思議的事。野豬坳鄉村的人們對這幾個知青像寶貝一樣供著。李大腳在他們一來的時候,就有種感覺,知道他們遲早要走的,像老應那樣,因為他們不屬於這個貧困的鄉村,他們不可能一輩子在鄉村裏和鄉親們過粗茶淡飯的苦日子,盡管在相當一段時間後這些知青表麵上都很農民化了,但他們骨子裏的東西改變不了。

大腳在這方麵無疑是個先知。

縱使小水和黃敏怎麼樣,黃敏最後還是要離開野豬坳鄉村的。

大腳沒有說破這點。

相反地,她對黃敏也傾注了極大的熱情,在這點上,李大腳和野豬坳鄉村裏的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她顯得挺開朗的。當那清明節的上午,小水把黃敏領回家裏時,李大腳就熱情相迎了。她馬上拿出地瓜幹給黃敏吃。說實在的,那時候,地瓜幹是很高檔的零食了。黃敏和所有的知青似乎都喜歡吃野豬坳鄉村的紅心地瓜幹,那柔軟而又香甜的紅心地瓜幹一直是他們公認的好東西。到了清明時節,家裏還保存有地瓜幹的人家已經很少了,而李大腳家則一年四季都有這玩意。黃敏吃著柔軟而又香甜的地瓜幹,心裏恨激動。她偷偷地對小水說:“小水,能讓我帶點地瓜幹回去給他們吃麼?”他們當然是指那幾個男知青囉,小水說,行,為什麼不行呢?

後來,大腳領著小水他們到五公嶺去掃墓。

一落上,小水和黃敏走在後麵,和李大腳保持著一段距離。大腳回頭看小水邊走邊給黃敏采集野花。

一看到那些紅的黃的白的透著淡淡幽香的野花,大腳就會想到一個人,那就是老應。但在這個清明節裏,她不可能過多地想老應,她心裏隻有旺旺。

她一生中的兩個男人都是優秀的男人,這一點她很滿足,雖說心口會疼,但也安慰。旺旺無疑在她的生命深處占著相當大的位置,不然,她或許嫁給了老應。老應是個善良的,盡然他走了,但她也沒有怪他,她隻是想,說不定哪天,老應會出現在野豬坳鄉村,把她的人帶走,把她的心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