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腳是吐了。
她吐出了一口熱乎乎的東西。
那是韓嫲子為她熬的草藥。
她已經昏迷半天了,她醒轉過來時,看到韓嫲子焦慮的臉。
“大腳,你怎麼啦?平常你的身體沒病沒災的,現在怎麼燒成這樣,來,把這碗湯藥喝了,蒙住被子把汗發出來就好了。”韓嫲子關切地說。
大腳:“我怎麼啦?我怎麼啦?”
韓嫲子:“我一進門,就看你發燒說胡話。”
大腳:“唉,人老了,老了。”
韓嫲子:“我知道你擔心小水,急病的。”
大腳:“小水他,他真的變了麼?”
韓嫲子沒言語。
大腳:“韓嫲子,我們那麼多年的老交情了,你有什麼話就說出來,千萬不要隱瞞我什麼。”
韓嫲子還是沒有吭氣。
外麵的雨還在嘩嘩下著。
這愁人的雨天。
“你不說也罷,我知道,你們都在瞞著我。”大腳淡淡地說,“他小水怎麼樣,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韓嫲子這時才說:“小水又沒犯法,不會有什麼事的。大腳呀,不行的話,你就去大水那裏住一段日子吧。”
“住不慣,住不慣喲,上回去,住了半個月就跑回來了。上海太吵了太吵了。”大腳說,但她一想起大水,心裏還是挺欣慰的。
誰也沒有料到,洪水會來得這麼快。
山洪暴發是在午夜時分來臨的。
這猛雨算是下透了。午夜時分,野豬坳附近的荒山上突然崩裂了一樣,從山脊上突然冒出了一股一股的大水,洪水迅速地衝下了上,衝進了野豬坳鄉村。
野豬溪的溪水暴漲了。
日夜守在河堤上的上官火看到猛漲的大水,他叫了聲:“不好了!”
他馬上讓文書回村裏去用廣播通知村民們趕快撤到高處去。
上官火馬上組織護堤的青年們把裝好的麻包加固河堤村裏的青壯年大都出門打工去了,他這二十來個人顧得了這頭也顧不了那頭了。
黑夜中洪水咆哮的聲音傳遍了四荒八野。
人們沒來得及聽文書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就已經醒過來了。
村民們忙著把值錢的東西搬到樓頂。
那些沒有建樓還住著矮房的人們不知所措了。他們趕著豬,牽著牛往地勢高的地方趕。有的則爬上了鄰居的樓頂。
文書用廣播大聲吼:“村民們注意,村民們注意,趕快撤到安全的地方,趕快撤到安全的地方。”
李大腳聽到了那傳遍四荒八野的洪水的咆哮聲。
她爬上了屋頂。
她看到整個村莊在霪雨中成了一鍋爛粥。手電光亂晃,孩子的哭聲大人的叫聲狗牛的叫聲響成一片。
她爬上了屋頂。
她擔心的就是那河堤。河堤上,上官火和護堤的人們在奮戰。
大腳沒有料到會來得這麼快,而且是在黑暗的子夜時分。她趕緊下了底層,把電視機往二樓上搬。搬完後,她又站在了屋頂。
她大喊她的住屋的鄰居趕快到她的樓頂來。
她的一個鄰居說:“鬧什麼鬧,洪水見得多了,怕什麼,不用走,堤決不了的。”
大腳就對那鄰居說:“你這蠢蛋,快上來,水來了就來不及了。”
那人就領著一家老小上了她的房頂。
許多村民爬上了她的房頂。
韓嫲子也來了。
她和大腳擠在一起:“好怕人哦,好怕人哦,這比六四年還怕人。看來,野豬坳又完了。”
大腳的心裏難過極了。
河堤上,有個地方裂了一條縫。
有人高喊:“河堤裂了,裂了。”
上官火全身濕透了,他完全是一隻落湯雞了。他很疲憊,肚子又空空的,他沒有辦法,他顧不了那許多了。他帶人往那裂開的地方奔了過去,用麻包填那裂縫。
“文書回來沒有?”上官火大喊。
“書記,我在這裏。”文書是十八歲的高中畢業生,他幹得挺賣勁,一廣播完就回到河堤上,他全身全是泥漿。
“你趕快回村裏打電話,向縣裏鎮裏打電話告急!快去!”上官火的嗓子啞了。
“書記,我已經給鎮長打過電話了。”
“他怎麼說?”
“他說通往野豬坳的國道已經被洪水衝垮了,解放軍的部隊上不來。”
“那怎麼辦?”
“鎮長說,他已經報縣裏了,有一支舟橋部隊正向這裏趕來,坐汽艇趕來。”
“好吧,大夥快幹呀,解放軍的舟橋部隊馬上就趕來了呀!”
他的話在平常或許沒有什麼號召力,但在這時卻有很大的號召力。
“村裏還有勞力沒有?”
“能來的都來了,村裏的老弱病殘現在正在撤退。”
“哎!”
上官火無奈了。
人手太少,太少了。
這個口子剛堵上,又報另外一個口子又開了。解放軍看來一時半截到不了,這可怎麼辦,總不能眼巴巴地看著洪水決了河堤吧。上官火精疲力竭了。
在野豬坳鄉村的風雨中,上官火感到了災難的可怕。他惡狠狠地罵了一聲:“上官火,你有罪呀!”
就在這時,河堤決開了一個大口子。
河堤上的人都逃命似地沿著河堤的高處奔跑。
上官火沒有走。
他看著白汪汪的水把河堤的缺口越衝越大。
頃刻間,整個野豬坳鄉村被洪水淹沒了。
上官火跪在河堤上,用手撕著胸膛,他的手指甲在胸膛上抓出了血痕。他的內心無比地疼痛:“我有罪,我該死呀!”
他跳下了那缺口。
洪水把上官火一下子卷出老遠。
文書在哭喊:“上官書記——”
風雨聲,咆哮聲把他的喊聲也淹沒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解放軍才開著汽艇來了。這時,野豬坳鄉村已經一片汪洋了。這支部隊是從二百多公裏外調來的。解放軍看到淹沒的村莊,一個一個地裏都不好受。他們此刻的任務是把那些屋頂上的群眾救到安全地帶。
那些在屋頂上的群眾看著這一片汪洋,一個一個神情木訥,猶如一尊尊雕像。
大水把村裏的低矮的房屋都淹沒了。
那些兩層樓高的房頂距離水麵也隻是一尺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