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跨文化寫作
大陸女作家之外,還有一批世界範圍內創作的華人女作家,她們或出生海外,或移居他國。創作中她們選擇中國或中國文化為書寫資源,講述中國經曆和經驗,故而具有很強的中國性。而她們的西方教育、工作和成長的背景使她們的講述具備異域性。那是跨越中西文化,跨越現代和當代,跨越母親與女兒的生活遭遇、精神狀態、文化認同等彙聚的穿越時空的瑰麗,構成了華裔女作家筆下充滿張力的文學空間。
“跨”是個動詞,是跨越、交流、對話和溝通,既是對自我的豐富和完善。也是對世界的認識、了解和審視。人創造了文化,人也是處理不同文化之間交流和對話的主體。跨越時空的敘事策略極大地拓展了寫作的深度、寬度和廣度,作品的暢銷和不斷改變成影視作品,也將她們的思考和敘述帶到了更為廣大的人群中,使更多的西方讀者從更新的層麵了解了中國曆史和華裔女性的生活。卓有成效地扭轉了西方世界的華人偏見,建構了一群有智慧、有勇氣、有能力、敢於直麵人生、實現自我的華裔女性形象。正是她們的創作構成了海外中國文學的亮麗風景,也形成了中國文學的新的研究視野。
當代後殖民大師愛德華?賽義德在他的《流亡的反思》中指出“流亡令人不可思議地使你不得不想到它,但經曆起來又是十分可怕的。它是強加於個人與故鄉以及自我與其真正的家園之間的不可彌合的裂痕:它那極大的哀傷是永遠也無法克服的。雖然文學和曆史包括流亡生活中的種種英雄的、浪漫的、光榮的甚至勝利的故事,但這些充其量隻是旨在克服與親友離散所導致的巨大悲傷的一些努力。流亡的成果將永遠因為所留下的某種喪失而變得黯然失色。”80到西方去打拚的女子大都是女勇士,她們在踏上西方土地之前已受過傷,受過磨難。地域的轉變並不代表幸福的來臨,她們實際上重新將自己置於一無所有、白手起家的位置,新一輪的艱辛和磨難重新開始。在異域打拚的過程,也是跨文化思維的形成過程,當他們在異國紮下根時,異國文化已成為他們精神的重要部分。
華裔女性文學研究者林英敏在《兩個世界之間:中國先輩的婦女作家》中這樣寫到:“這裏是像我一樣的人,她們從我們共同擁有地華裔經驗中創作出感人的、充滿藝術性的文學作品。她們表述了華裔為自身所作出的鬥爭,她們雖然是擁有雙重民族屬性和文化傳統的華裔,在美國擁有不同的經曆,但是她們尤以擁有共同的華裔背景而自豪地創作著。”81
她們在人生的戰場上重新煥發雄姿,以頑強的拚搏再次收獲成功。她們大多數人做到了,無論采取什麼方式,她們最終在異國落下腳紮下根,擁有財富、丈夫、孩子而作為成功的標榜。《美霓》(陳雪丹)中上海女子美霓來到美國,靠自己的勤奮、美貌,不斷奮鬥,她身邊走過一個又一個男子,他們成為她走向成功的階梯,或者帶給她人生的苦澀和苦澀中的經驗。當初她母親為了還借款,將她許配給一個醜陋的傻子,之後,她遇見菲律賓華僑,為他癡迷,同居後發現他早有家室,之後先後與數個男人同居,甚至生子,就像她自己所說:“大半輩子遇見的人,除了傻子就是粗人,不是市儈就是有婦之夫。如今,好容易遇見一個文質彬彬,溫柔體貼,才貌相當,頗有財產的生意人,使她下定決心,跟著他在商場上大幹一場。”卻在情意繾綣之際遇見他的百般挑剔的老姐姐,湯尼在姐姐麵前的怯懦和對她的審問,都讓這個獨立自尊、堅強精幹的女人極為憤怒,她選擇了分手。寧可回到粗俗的阿周身邊,因為阿周勤快,可以達成她在美國置業買房的夢想。他們最後又因財產離婚,美霓飛了一趟香港,找到一個有錢人,許諾結婚,條件是出一百萬將她分割出去的房產買回來。在一次又一次的曆練之後,趟過男人河的女人變得駕輕就熟,老謀深算,毫無避忌。在她的生命裏不再有感情,取而代之的是現實的物質需求。《紙婚》(陳若曦)中的華人女子尤怡平為獲得身份而與一白人男子墨菲假結婚,這個罪名一旦成立,罰款之餘,外國人要被驅逐出境永不允許再入。兩人在相處和共同麵對移民局的質疑過程中,有了真正的理解和友誼。然而墨菲是同性戀,在尤怡平拿到綠卡,可以離婚時發現墨菲感染了艾滋病。麵對強大的社會輿論和生活壓力,尤怡平選擇留下來照顧墨菲,直到他離開人世。作品以日記體,貌似平淡的口吻將一個紙婚故事娓娓道來,尤其是一個曾經曆經種種挫折,到美國後又曆盡艱辛的女性的心理活動刻畫得細膩深沉。她的善良、堅強、寬容、堅韌,對友誼的忠誠、責任感,從不頹廢的精神躍然紙上。《雪地上的星星》(於梨華)主人公羅梅卜帶著滿腔炙烈留學,在異鄉孤獨漂流了六年,由文學係改為圖書館係,飽受孤獨折磨的她已沒有雄心壯誌,隻想找一個合適的人戀愛結婚。卻非常不順利。她先是遇到王大衛,一個很會侍侯人,貪玩的男人,在同居要求遭拒後,到處散布謠言敗壞她的名聲。這使她陷入更深的孤獨之中。後與李定國情意綿綿地通信三年,見麵後,她平凡的容貌卻讓李定國失去熱情,他們之間冒出一個年輕漂亮慣愛用孩子氣的天真勾引男人的朱麗麗。對比羅梅卜的恬靜、成熟與內向,朱麗麗的單純外向有著放肆的美。三年的書信來往是羅梅卜人生裏一個寄托了全部希望的綺麗的夢,她的希望原本就建立在虛空之上,現實生活枯澀寂寞,從而用書信搭建了一座春天的花園。彼此隻用筆表白自己,缺乏真實的了解,作家稱之為“雪地上的星星”,把這種美比作燈光撒在暗夜的雪地上的光亮,很美,可是當你伸手去抓時,卻隻剩滲透骨髓的冷。書信中的卿卿我我,海誓山盟,見了麵則陌生疏遠,毫無感覺。如果不是遠泊海外,遠離家人朋友,羅梅卜或許也不會在這樣的夢幻中沉溺太久,正是寂寞讓她渴望愛和溫暖,才會冀望於虛幻的書信。三年的情感如同鏡花水月,在見麵的瞬間崩塌,男人最在意的還是女人的年齡、容貌。他可以包容女人的幼稚、淺薄,卻無法接受一個雖有內美但外貌平凡的女子。《桑青與桃紅》(聶華苓)中桑青渴望在美國永久停留,可是她的申請被反複審查,繁瑣而又漫長,個人隱私一次次重複講述。移民局還要調查所有認識她的人,從各方麵收集材料,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已經成為一個透明的人。桑青在這種審查中幾近崩潰。就在審查最關鍵的時刻,她懷孕了,讓她懷孕的男人讓她趕緊打胎。因為這是一個已婚男人,要保住自己的職業和高尚的社會地位。而在美國打胎是違法的。桑青經過反複考慮後決定打胎。但此時已超過了安全打胎的月份,醫生不敢給她做手術。最後,桑青決定保住肚子裏的胎兒,獨自承擔責任。小說穿插了桑青的日記,在那些表述裏,桑青是個經曆坎坷的女人。丈夫死了,兒子恨她,連信也不願寫來。江一波隻是性伴侶。她活得壓抑憋屈,總在迎合別人的喜好,沒有自我需求,充滿罪孽感。小鄧的話很有代表性,代表了華人的邊緣尷尬地位,他說:“我從大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跑到台灣,又從台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跑到美國。到了美國,洗過廁所,當過跑堂,好不容易熬到今天,隻差幾個月就可以拿到ph.d了,拿到ph.d又如何?回台灣吧,受不了!回大陸吧,也不行!留下來嗎?我在這兒又算個什麼?”這正是桑青拚命要拿綠卡和後來瘋魔的原因。小鄧向桑青求婚失敗後選擇了自殺。最後桑青精神分裂,拋棄自我,一個全新的不受任何傳統倫理道德所困的女人――桃紅從桑青身上破繭成蝶,獲得徹底的自由是以拋棄舊有的一切為代價的,舊有的財產、曆史、自我,誕生全新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