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真心哭笑 第二章
真心哭笑
葉的局長死了,同事們都去參加告別儀式。
那是一個悲傷的場麵,挽幛到處掛,花圈滿地擺。滯緩哀傷的樂曲四處洇潤漫溢,讓人肅穆莊嚴,心裏沉甸甸的。
一向性格外向的葉,首次經曆這樣的場麵,更為悲鬱的氛圍受到約束。尤其是人們邁進靈堂那一瞬間的麵孔變化,委實使葉反應不過來。那之前,葉和同事們從轎馬紮花鋪裏買來花圈和鞭炮,一路上有說有笑,全然不像去送葬,倒是赴宴一般。正如陶淵明在《挽歌詩》中的幾句描寫:“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沒有一點酸楚和憂戚。本來,同事們在門外還嘻嘻哈哈的,可前腳剛踏進門檻,眾人的臉上就立時抹上一層悲愴的色彩。有的人為了表示自己的哀悼,還強行從眼眶裏擠下幾顆淚豆豆,猶如死去的是自己的親爹親媽,個個都勾著頭,木著臉,痛切不堪。
葉掃視靈堂一圈,發現所有的人都同一麵孔,同一表情,像事先開好了會,定好了製度,被畫家千篇一律畫下的臉譜一樣,葉覺得有些滑稽。產生這個怪誕的想法時,葉就想笑。但葉很快明白自己所處的場合。葉努力克製住自己。但葉越克製,就越覺得這很滑稽。那笑,就宛若一隻隻小蟲子,從他胸窩深處四處亂拱亂爬,搔擾得他奇癢難耐,齜牙咧嘴,招架不住。台上的嵇書記正在宣讀悼詞,歌頌死者的豐功偉績;台下的人們仍舊在扮演著悲痛的角色,個個垂首默哀。葉看著看著,就覺得背後有人對自己“胳肢”了一下,癢得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葉的笑,不啻晴天一聲霹靂,在整個靈堂上空,球樣滾來滾去,轟炸得人們目瞪口呆。嵇書記懵懂了。死者的家屬也過來瞅著失態的葉。
葉隻好半途而廢逃出靈堂。
事後,葉對自己在靈堂上的舉動懊悔得要死。嵇書記批評他。同事們指責他。死者的家屬也從此和他反目為仇。同事們無論到哪兒,都不願再和葉在一起。都認為葉有些變態。
有一次,恰逢一位同事新婚誌喜的大好日子。同事請去了張三,請去了李四,還請去了門崗室的王二麻子,唯獨沒有請葉。葉越發痛苦。痛苦的葉便隻好不請自到去參加同事的婚禮。筵席上,同事們紛紛劃拳猜酒令,唯獨不和葉接手交鋒。葉便一個人喝悶酒,斟一杯,咂一口,不一會兒,便灌得大醉,伏在桌上慟哭。葉哭的時候,整個筵席無法進行下去,一個喜慶的日子硬被攪得失去了光彩。新郎憤然地把葉押送回家,從此不再搭理葉。
葉這才明白:人活在這個世上,該哭的時候就得哭,該笑的時候就得笑。
長壽衣
老板吳廣誌專營死者壽衣。店堂名曰:天堂壽衣店。恰和隔壁的“人間時裝社”形成鮮明對比。
人間時裝社每日門庭若市,顧客盈門。
天堂壽衣店開業兩三天了,撂一棍子打不著一個人,冷冷清清。
寄怪的是這天下午,有位蓄著仁丹胡髭的小青年,不問青紅皂白子醜寅卯,竟一頭攮進天堂壽衣店,口口聲聲吆嚷著要買衣裳。
吳廣誌湊上前搭訕:“此位小兄弟,請問買給哪位仙客穿?”
小青年說:“屁話!不是我穿,還會給死人穿?”
吳廣誌楞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這小青年不是投措了門路,就是精神有問題!
時令正是冬季。吳廣誌從衣架上抽出一條蓼藍色長袍,搖動三寸不爛之舌,大侃一通現代時裝潮流,不幾回合,就把小青年說得心服口服,恨不能趴在地上對吳廣誌稱臣喊爹。
小青年說:“現如今的時裝是啥玩意兒哇?尤其男爺們兒,不是西服,就是夾克衫,翻來覆去總是孫女穿祖奶奶的鞋,老樣子!嗐!”
吳廣誌不斷點著頭:“是嗬!是嗬!”
小青年又說:“我打娘肚子裏拱出來,還從沒買一件可心的衣裳,你今日可算是我的知音呐!”
吳廣誌又不斷點著頭。
小青年穿上蓼藍色長袍,係上紅綢腰帶,果然不同凡響,紅藍相間,色彩搭配極為諧調。這長袍既不同於人們常穿的風衣,又區別於東洋武士的浪人打扮,走在街上,讓風輕輕掀動衣角,紳士相十足。
小青年穿著長袍在商店廣場上走一遭,立時吸引很多目光,人們嘖嘖稱讚不已,紛紛打聽買衣裳的地點。
小青年不乏熱忱心腸,一點一滴告訴他們路的走法:“是在人字街、人字路、人間時裝社的隔壁!”
奇怪的是,人們隻管找人字街、人字路、人間時裝社,而並未留心天堂壽衣店的牌匾,個個像被鬼迷住了眼似的。一群人擁進天堂壽衣店,嘁嘁喳喳,東挑西揀,穿了又脫,脫了又穿,比比試試,專心致誌。
老板吳廣誌開始心慌意亂,繼而激動無比。
送走顧客的當天夜裏,吳廣誌就摘下天堂壽衣店的匾額,換上一張“長壽衣集團有限公司經銷處”的牌子。
吳廣誌為自己聰明的經營頭腦很是自鳴得意了一陣子,亢奮得一晚上都沒睡成覺。
可是第二天剛打開店門,就有工商局的兩個工作人員找上吳廣誌的店門。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那兩個人肥大的屁股一跌進吳廣誌的藤椅裏,就取下大蓋帽把玩著說:“你這可是掛羊頭賣狗肉啊!”
吳廣誌忙不迭地說:“豈敢!豈敢!隻要你倆老兄多多關照,就能抬手放我一馬!”
吳廣誌說時已從抽屜裏捧出兩條“大中華”,一人一條:“不打不相交哇,兄弟莫嫌棄,將來我找你們的麻煩還在後頭咧!”
那兩個人揣著煙時,還在拒絕,臨走強行唬著臉,滿麵不高興的樣子。
神通廣大的吳廣誌,便明白他眼下該怎麼辦了。
他先是找到工商局長,後又找到消費者協會,接著,縣經委、縣紀委、縣政府,各個頭領,像拴螞一樣被牽出來一大串子!他們都成了長壽衣集團有限公司的掛職顧問。
這些掛職顧問們,又齊心協力幫助吳廣誌出謀劃策,還為他請來了市電視台的記者,給吳廣誌拍了幾個專題片。當然拍專題片的經費須由吳廣誌本人承擔。
第一個專題片是:介紹吳廣誌的長壽衣集團有限公司的崛起。
第二個專題片是:縣委、縣政府及各有關領導,就長壽衣牌服裝在市場上走俏的座談會。
第三個專題片是:吳廣誌致富不忘獻愛心,為老紅軍、社會福利院等孤寡老人,捐贈長壽衣牌服裝三百六十套,累計現金四萬八千餘元,受到縣委、縣政府的表彰。
第三個專題片還被市電梘台送往省電視台的黃金時間作為新聞播放,在群眾中引起嘩然反響。
一時間,大街小巷的人們都知道有個“長壽衣”。人們紛紛購買,絡繹不絕。一座不大的縣城,光長壽衣經銷處就不下十起。
老板吳廣誌非常富有宣傳意識,根本不吝嗇對長壽衣的宣傳作用,電視每天播放關於長壽衣的專題片。人們的大腦無時無刻不被長壽衣充斥著。
吳廣誌每日為設計裁做長壽衣累得焦頭爛額。
吳廣誌六十壽辰之際,女兒們決計送給他一套高檔時裝。
吳廣誌富貴不忘本,很懂得慘淡經營之艱辛,一件藍的卡中山裝,穿在身上十幾年了,被融進歲月的時光裏,磨泡得灰不拉嘰,失去了原色。
女兒們說:“爸,你相中了什麼牌子的衣服,就直說罷,我們保證令你滿意。”
吳廣誌說:“就來一件長壽衣吧!”
女兒們愕然:“爸,穿長壽衣畢竟不吉利嗬!”
“哦!每天廣告長壽衣,我倒忘記它的真實麵目了!”
長壽衣在當地很是響當了一陣子。
都市頻道
【十字路口。
【兩名執勤警察。記者三名:高記者扛著攝像機(攝像機上寫著“都市頻道”字樣),矮記者手執話筒,瘦記者拎著工具箱。
【一輛乳白色小轎車由遠方緩緩駛來。
【攝像機對準違章駛來的小轎車。
【兩名執勤警察上場。
【警察甲向乳白色小轎車作了個揮手停車的姿勢。
【乳白色小轎車嘎的一聲刹在兩名警察的腳前,從車窗裏探出“板寸頭”。
【警察乙上前“啪”的一個立正敬禮。
警察乙:對不起司機同誌!你已違章行車,罰款二百元。
板寸頭:我沒有違章,誰說我違章了?我這樣行車不是挺對嘛!
警察乙:在沒有指示燈顯示的情況下,你強行左拐彎,就是違章!
板寸頭(狡辯地):我明明是在指示燈顯示的情況下才左拐彎的嘛!有誰證明我是違章行車了?
警察甲:有我!
板寸頭:你們顯然是站在同一條戰壕裏嘛!
瞥察乙:還有這裏圍觀的市民!市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警察乙抬起鏗鏘有力的大手,指了指早已圍觀一圈的市民。市民們有的交頭接耳在一起,有的在靜觀事態發展。
【板寸頭從乳白色小車裏走下來。
【高個記者扛著攝像機,對準人群掃描了一圈,又把鏡頭調向了板寸頭。矮個記者為了不影響拍攝效果,手執話筒,不時蹲下身子,往來穿梭在警察和板寸頭之間。
【板寸頭回看了一下所走過的路和靜靜圍觀的市民,忽然換了一副嘴臉,訕笑著湊上身子——
板寸頭:這小車是省府的,我姓劉,還望兩位老兄多多關照!
警察甲:就是中央的也不行!法律不是專門針對老百姓製定的,我們必須按規章辦事!
板寸頭(掏出五十元拍在警察乙手裏):這五十元錢,兩位老兄拿著買包煙抽吧!至於票嘛,就不用開了!
警察乙(非常生氣地):你這是幹嗎?我們是在執行公務,為了你和他人的尊嚴,請少來這一套!
板寸頭(沮喪地):那你們說說,到底罰款多少錢?
警察甲:按照規定罰款二百元。
警察乙:罰款不是唯一目的,主要讓你記住:為了你和他人的安全,不要違章行車!
板寸頭(如泄了氣的皮球):這次罰款我認了,我真沒想到你倆這麼較真!
【板寸頭掏出二百塊錢遞到警察甲手裏。警察乙填好收據交給板寸頭。板寸頭接過收據的當兒,警察甲、警察乙又“啪”的一聲向他來個立正敬禮。板寸頭自認倒黴地鑽進小車,灰溜溜地把小車開走了。
【攝像機停下來。
【板寸頭把小車開出了一段距離,停了下來。板寸頭從小車裏鑽出來,哈哈笑著,上前拍了拍兩位警察的肩膀——
板寸頭:老兄,你們的表演挺不錯,但有一點沒有放開,顯得有僵硬……
警察甲:麵對鏡頭是有些緊張!
警察乙:要不要再來一次?
矮個記者:重來一次!不過這次一定要放鬆,配合自然一些,力爭把打擊交通違章的這個新聞拍攝好!
高個記者:現在開始——
【圍觀的市民這才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打一聲呼哨,四下散去……
惡意電話
陶經常愛對一些熟悉或陌生的人打惡意電活。
陶隨手撥下一串阿拉伯數字,就有一位不知戶名的電話嘟嘟響起,等對方鄭重其事地握起話筒,陶心潮澎湃,激動無比,陶就對著話筒開始上演各種各樣的角色了。對方若是女性,陶就成了丈夫;對方若係小孩,陶就是爸爸……有時對方在電話裏對陶產生懷疑,陶就憑著機智巧妙,沉著應付過去。陶在話筒裏不露聲色,煞有介事,無懈可擊。陶扮演丈夫的角色時,還能讓電話那端的女人,為他和“同事”們大張旗鼓地辦桌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