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謝靜雅沒在家。
冷東雪懊喪地走出謝家，返回那條馬路。他很害怕遇見熟人。其實，在這座縣城，並沒有多少人認識這個公子哥兒。自從冷管權死了，冷家似乎淡出了人們的視野，有誰還願意去巴結冷家沾一身晦氣呢！
大街上兩邊的牆壁幾乎被大字報糊得滿滿的，凡是能張貼的地方，人們絕不會浪費這個空間。舊的墨跡未幹，又覆蓋了一層新的。冷東雪從來不去看大字報的內容，他知道那上邊全是侮辱性的語言。淩厲、尖酸、刻薄甚至是惡毒的形容詞讓人不寒而栗。在大街上穿梭的人，多是那些紅衛兵，間或還有三五個解放軍士兵走過。冷東雪幾個月封閉自己，還真是想不到世界竟然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當他穿越一片住宅區，來到大禮堂兼影劇院前的廣場時，突然發現這裏成群結夥，身穿黃色軍裝和藍色製服的人群，這些人大多與冷東雪的年齡相符。冷東雪在這些黃色的或藍色的服裝上辨認著熟悉的麵孔。
其實，在這些穿著黃軍裝或是藍色製服的青年中，有很多是冷東雪的同學。冷東雪那套藏青色的學生服在這黃色與藍色的潮流中顯得格外不協調。很多人一下子就認出了他。
“冷東雪，你媽的躲到哪裏去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衝著冷東雪飛來。
冷東雪回頭一看，那個被同學們稱之為“混世魔王”的吳大帥不懷好意地向他走來。
“冷東雪，你他媽的下蟄了？”“混世魔王”身後是“尖嘴”孫立邦。
冷東雪想轉身，已經來不及了。這兩個家夥，他一百年都不想見他們。
看見“混世魔王”和“尖嘴”都戴著紅袖箍，冷東雪忽然明白了什麼，他們都是某個造反兵團的紅衛兵。冷東雪這才想起，什麼魯迅兵團，什麼大聯動，什麼東方紅，這些造反指揮部如雨後春筍般應運而生。
“混世魔王”與“尖嘴”是什麼兵團？冷東雪也搞不清楚。他隻清楚記得，“混世魔王”和“尖嘴”揪鬥過父親，而且上台動手打過父親。這些無賴借時勢之風，人五人六地台上台下亂竄。他們擺出一副救世主的架勢，似乎主宰著混亂的世界。冷東雪是徹底地不敢惹他們，他想盡快離開這裏。
“混世魔王”一把抓住冷東雪的胳膊，壞笑著說：“哈哈，想溜號是不？”
“尖嘴”也上來抓住冷東雪的另一隻胳膊，陰著臉說：“怎麼，不想兄弟們了？”
冷東雪拽了幾拽，脫不了手。
“混世魔王”說：“不用耗力氣了，我也不怎麼著你，找個地方你請我們撮一頓，我們是同學嘛！”
冷東雪怒視著眼前這兩個混混，思索著怎麼脫身。
“我沒錢。”冷東雪冷冷地說。
“沒錢？笑話，一個縣老爺的公子哥兒，竟然說出這樣的混帳話，你找打啊！”“混世魔王”搗了冷東雪一個拳頭，“尖嘴”也踢了冷東雪一腳。
“你不老實，下一個批鬥對象就是你。”“混世魔王”獰笑著說。
“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尖嘴”發出了猴般的叫聲。
“打！”“混世魔王”話音剛落，冷東雪的臉上就結結實實挨了一個耳光，他的嘴角立時流出了鮮血。
冷東雪躲閃著，咬著牙忍受著。他知道自己已經深陷虎口，在劫難逃。
圍觀的人很多，有人也認出了冷東雪，但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勸阻。
冷東雪倒在了地上。
“住手！”突然，一個身穿軍裝的女孩子衝進來，把吳大帥孫立邦與冷東雪隔開來。
“喲嗬，謝小姐救駕來了。”“混世魔王”停住手，揶揄著謝靜雅說。
“去你的。你倆這是幹什麼啊！怎麼說，我們也是同學嘛！”謝靜雅上前拉起冷東雪，掏出手絹為冷東雪擦去了血跡。
“對了，我差點兒忘了，你倆對象啊！”“混世魔王”哈哈笑著說。
“胡說。”謝靜雅瞪了“混世魔王”一眼，扶起冷東雪，走出了人群。
身後是一片嘈雜的笑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