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搬進新居的第三天,村裏召開憶苦思甜大會,會後要吃憶苦飯。那天,村上請了幾個老人哭訴舊社會的苦難。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幾個生產隊都拿出積存的幾十斤穀子碾成米,加上好幾百斤牛皮菜,煮了好幾大鍋。會議進行中,旁邊那鍋菜稀飯早已漫出團團白霧,發出陣陣誘人的清香。社員們個個翹首咂舌,不時扭頭望著那團迷人的白霧,心裏巴望發言快點結束。孩子們緊緊圍住那鍋灶不肯離去。當宣布開始吃憶苦飯的話音剛落,人們便爭先恐後,拿碗取缽,遞到鍋前。兩個掌勺人應接不暇,累得滿頭大汗。冷東雪也拿著搪瓷碗,舀滿一碗,“噓噓”地隻管喝不管燙。這哪裏是憶苦飯呀,對冷東雪來說就是一頓美味佳肴。吃了幾天的紅薯便開始吐酸水,心裏早已生厭,現在喝著這香噴噴的牛皮菜稀飯隻覺得滑膩爽口。不一會兒,幾大鍋菜稀飯已是底朝天,大家直說舊社會也能吃到這麼好的飯啊?這算什麼憶苦思甜?冷東雪卻不言語,喝了滿滿的兩瓷缸。
到學校上班的第一天,楊校長跟冷東雪談了話,詢問了冷東雪的家庭狀況,還問起了冷東雪有什麼特長,冷東雪都很小心地很矜持地作了回答。
日子就這樣開始了。對於冷東雪來說,處處還感到新鮮,並沒有體會到農村那種惡劣的生存環境。也許,還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要發生。冷東雪並沒有過多地考慮,他也不會去思考未來。他唯一想的是,搞清楚父親當年的秘密。他隻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等一切熟悉了,他會尋著父親的足跡考個究竟。
冷家屯來了個冷東雪,社員們在茶餘飯後多了很多話題,很多人也就有了事情可做。比如那個二愣子,十幾年來一直在大隊部行走,站崗放哨,後來混了個民兵連長。運動一開始,他就極其活躍。“破四舊立四新”那陣子,二愣子打頭陣,冷家屯所有地主富農牛鬼蛇神的家庭,都留下了二愣子的足跡。打砸搶是把好手,上台發言是個好嘴。快四十歲的人了,憑著複員軍人這點資本,在村裏有些橫行。凡是他看著不順眼或是對他有微詞的人,他總是想個辦法整治一下。要麼栽贓陷害,要麼無中生有處罰。有個社員當著眾人罵他過二愣子,他一直耿耿於懷,伺機抓那人的把柄。那天在收工的路上,那個社員撿了一把帶著秧棵的豆子,恰巧被二愣子撞見了,硬說是那個社員偷生產隊的豆子,強行拉到大隊部,大罵了半天不說,還喊來幾個民兵,遊了那個社員的街。又過了幾天,那個社員家養的一隻鵝不見了,找了半天找到了生產隊的飼養棚裏,從那裏飄出了肉香。那個社員進去一看,二愣子與幾個民兵正在美餐。
冷家屯有了二愣子這麼個人物,就不會安生。那天二愣子被冷長公搶白了幾句,心裏就怏怏的。但是他從來不敢與冷長公明著較量。他知道冷長公在冷家屯人們心中的分量。冷長公是一個老革命,在冷管權他們鬧革命的時候,冷長公就是抗日遊擊隊主要負責人之一,後來冷長公還參加了淮海戰役小車隊。解放後,冷長公一直是村裏的領頭人,從初級合作社到高級合作社再到人民公社,冷長公一直走在前麵。一九六0年村裏鬧饑荒,死了幾個人,冷長公被上級批評,後來他堅辭不幹大隊長了。文革一鬧起來,村支書、大隊長都被紅衛兵掛上了大牌子,戴上了紙帽子。當然也有人想整一把冷長公,但是還沒找出整他的理由。貧農啊!貧農是最革命的啊!人們不僅沒整冷長公,反而敬佩冷長公有遠見。都說要不是六0年冷長公自動下台,那些大牌子紙帽子怎麼會少了他呢?這冷長公都成人精了,都能看到幾年以後的事情了。人家沒有戴紙帽子,還成了貧協組長,很多人大事小事去請示他。這就是冷長公的道行,誰能比得了呢!二愣子心裏恨冷長公,那天看到冷長公對冷東雪,對一個走資派叛徒的兒子如此厚愛,就覺得冷長公立場有問題。在二愣子看來,冷管權是冷家屯的敗類,是給冷家屯帶來恥辱的人。冷管權的兒子冷東雪是文革小組在懲罰他,是要兒子為老子代過。像冷東雪這樣一個人,應該掘地翻土砸坷垃,擔水挑尿挖糞坑,挑水也得給他弄個大水桶,壓得那小子直不起腰來。冷東雪是來改造的,不是來享福的。二愣子心裏不平衡,總想鬧出點事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