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結束,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要繼續經受柴米油鹽的考驗。曾毓的長兄長姐住進了大學裏的招待所,他們始終沒有再踏入家門一步,那裏有過他們舊時的記憶,而今卻隻剩父親和另一個女人生活的痕跡。他們的生母早已如沙灘上的印記被後來的浪花所湮滅,所有人都隻會把那個鳩占鵲巢的女人當做曾教授遺孀,沒誰還會記得曾經存在過的那個曾太太,除了他們自己。
他們通過曾毓出麵將旬旬母女約出來,打算麵對麵地談談曾教授遺產的分配。豔麗姐避而不見,拒絕出席。在她看來,自己再怎麼說也是對方的繼母,他們有事應該親自登門造訪,這是最起碼的尊重,況且,在她心中,根本就不存在“分配”的問題。她丈夫留下來的東西,理所當然就應該是她的,誰也不能從她手裏奪走。
豔麗姐不懂法,她可以執拗天真,旬旬卻不敢那麼樂觀。曾教授生前和豔麗姐共同居住的這套房子是在婚前購買,屬於他和前妻的共同財產。和豔麗姐結婚後,迫於兒女的壓力,曾教授也一直沒有在房產證上加上她的名字。也就是說,豔麗姐自以為的家其實與她沒有多大關係,即使她通過法律途徑主張自己的合理權益,但恐怕最後能夠分到她手上的也所剩無幾。曾教授前妻的幾個子女聯合起來,完全有辦法將她掃地出門。
最後還是旬旬代表母親出麵與繼兄繼姐“談判”。旬旬再次就往事向他們道歉,並試圖告訴他們,豔麗姐當年即使有錯,但嫁進曾家這十幾年,她盡到了妻子的本分好好照顧曾教授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天,希望他們念著曾教授的情分,不看僧麵看佛麵,至少讓豔麗姐在喪夫之後有個安穩的晚年。
曾毓的兄姐不為所動,他們堅持自己的立場,那就是豔麗姐有權得到她應得的。父親死後的葬喪費、撫恤金等等他們一概可以不要,隻要求拿回屬於他們父母的房子,如果豔麗姐非要住在裏麵也不是不可以,看在父親和她也是夫妻一場,他們可以做出適當的讓步,豔麗姐必須將曾教授留下的撫恤金全部拿出來,以交換那套她住習慣卻並不屬於她的房子。
這些條件一開出來,旬旬已經知道行不通。以豔麗姐的脾氣,是寧死也不會搬走的,但要她交出已到手的撫恤金,還不如幹脆要了她的命。曾毓的兄姐卻說,豔麗姐不滿意他們開出的條件也沒有關係,那大家就法庭上見,讓法律來做出公正的裁決。
他們敢於這麼說,想必已清楚對簿公堂的結果隻會對他們一方有利。旬旬心灰意冷,對方根本就不是為錢而來,那筆撫恤金在他們眼裏算不了什麼,他們是在為含恨而逝的母親討個公道,在外漂泊了十幾年等的就是這一天。她明白自己不可能再說服對方,為今之計,隻盼他們寬限時日,等到年後她離婚分得的房子租約到期,再說服豔麗姐搬過去與她同住。
最後是一直沒參與討論的曾毓發了話,她對自己的哥哥姐姐說,自己願意將父親寫到她名下的那套房子過戶給他們,讓他們適可而止,不要把人逼到絕路。
曾毓的兄姐萬分失望,他們問小妹,難道這些年她已忘了自己是誰生的,往了是誰拆散他們的家?
曾毓說,她隻知道就算收回多少套房子,就算豔麗姐一無所有,死去的人不會再活過來,過去的日子也隻能成為過去。
雙方僵持了許久,最後各自都作出了讓步。曾毓把房子過戶到兄姐名下,豔麗姐現在居住的那套房子則由她與曾毓共同所有,豔麗姐無權主張房子的買賣,但隻要她在世一天,就可以安心住在裏麵。
回去的時候,曾毓單獨送了旬旬一程,她始終沒有說話,但旬旬明白她心中很不好受。對方才是她的血肉至親,曾教授沒了,他們是她最親的人,這些年他們兄妹幾個雖然見麵的機會不多,但感情一直很好,哥哥姐姐一直最疼小妹,始終彼此牽念,現在卻為外人傷了情麵。
旬旬對她說感謝,自己也覺得這個“謝”字說出來太輕飄。
曾毓卻說:“我從來沒有把那套房子當成是自己的,你我都清楚,隻要我爸爸還能多撐一段時間,他一定會為你媽安排好後路,那房子他必然會留給她的,我現在這麼做,也隻是完成了他的心願。”
旬旬道:“不管怎麼說,沒理由因為我媽的事到頭來讓你吃了虧。過幾個月,等行情好一點,我就把我那套小房子賣了,錢你拿著,雖然不夠,但至少我心裏好過些。”
曾毓嘲弄道:“你呀,你這個人的毛病就是什麼都想得太明白,分得太清楚。我吃虧我願意,跟你有什麼關係。再說,你拿什麼和我比,我是新時代職場精英,你呢,你是倒黴的離婚無業婦女。我沒了那套房,就好像剪掉頭發,過幾年又長了出來,你賣掉房子把錢給了我,和斷手斷腳沒分別,那是殘廢懂不懂!”
旬旬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隻有低頭苦笑。曾毓的脾氣她太清楚,很多事情盡在不言中。
“你也別太感激我,反而是我該謝謝你媽好好陪老頭子走了最後那一段日子。不過我也幹脆把話說透了,經過這一次,我該盡的義務已經盡到,將來她再有個三災五難的,我這邊可就指望不上了,最後累的還是你。我勸你也要多為自己打算。”
過了頭七,旬旬便認真開始外出找工作。雖然一時半會不至於等米下鍋,但是隻有豔麗姐和她的家中,她待不住,也沒法待。失去了伴侶和寄托的豔麗姐變得焦慮而狂躁,舞也不跳了,平日裏連門都不出,除了唉聲歎氣,就是尋找每一個借口來宣泄,離她最近的旬旬自然成了最大的標的物。旬旬嫁給謝憑寧是瞎了眼,離開謝憑寧是豬油糊了心,和池澄有一腿是自甘下賤,離婚後沒和池澄走在一塊又是活該。旬旬有一天買菜回家,看到豔麗姐坐在樓下的小花園逗弄鄰居家的小孫子。鄰居的主婦看到旬旬,連誇豔麗姐有福氣,說還是女兒勤快懂事。
豔麗姐卻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說生女兒是倒了大黴,賠錢賠了名聲不說,離了婚還要回娘家讓人堵心。
旬旬當時就想,自己回娘家二十天不到,而且夥食費半點沒有落下,就這麼成了天怒人憎的對象,若是再過一陣,坐吃山空,豔麗姐還不知道怎麼編排她。
曾毓知道她的境況,提出讓她搬到自己那裏住一段時間再說。旬旬哪裏還好意思麻煩曾毓,況且曾毓平時還與連泉常來常往的,自己不便打擾,也就沒有答應,唯有更急切賣力地找工作,等到租客合約期滿,好搬去屬於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