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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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擺滿了官皮箱和多寶盒。
紅漆描金,龍鳳呈祥,雖大小不齊,但皆成雙。
楚凝邁入廳堂,一眼沒瞧,徑自依著規矩向父親楚伯庚和母親方氏行禮。
上坐太師椅的楚伯庚望下來,溫沉的口吻:“阿凝,司禮監秉筆許公公是奉陛下和皇後娘娘之命,特意前來接你上京都的,禮數不可忘。”
楚凝甫一抬眸,便撞進父親耐人尋味的眼底。
數月前她方過笄禮,聖上便頒下一紙詔書,指婚她與六皇子,司禮監來一趟錦官自然是為此。
父親是最厭這群閹人的了,平日沒少指摘。
可現在卻又放低心氣與她引見。
楚凝心中頓時泛起酸澀,她低眉斂目,聽話地向這位許公公端端正正行了一見禮:“秉筆。”
“四姑娘溫婉嫻靜,果真如畫中一般,好比嬌花照水,玉璧清輝啊。”
盡管淨身以致聲線薄細,但他的音色並不尖銳,反而很是清透,和楚凝以為中的聽感完全不一樣。
楚凝不禁微抬眼睫。
這一看竟發現,這位年輕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麵如冠玉,生得極好,甚至有一星半點的熟悉,但她說不出是哪裏。
許九殊慢慢撇去茶沫,淺啜一口後放下瓷盞,才撩起眼皮瞧她一眼,帶了點意味不明的笑:“無怪皇後娘娘見一眼畫像便歡喜至極。”
他語氣古怪,然而楚凝無心與內監打交道,隻輕聲回道:“承蒙皇後娘娘厚愛。”
今時一會無非道些客套話,商議妥明日出閣事宜後,楚伯庚便命下人請許九殊去了廂房。
等司禮監的人都離了,楚凝想跟著兩位兄長一道回內院,但楚伯庚遣退了所有人,包括母親,隻叫她留下。
正堂靜靜的,唯他們父女二人。
楚伯庚年事已高,寒腿不利索,氣力也每況愈下,他拄著拐杖蹣跚過來,楚凝忙上前攙扶。
“父親。”
楚伯庚便站著,深深看了她一眼:“阿凝,明兒離了錦官,等入王府,你便是名正言順的六王妃了,到京都後,但凡與東宮有幹係的,一概離得遠遠兒的,知道了嗎?”
他鄭重且嚴肅,楚凝訝異一瞬,緩緩揚起羽睫:“太子殿下?出什麼事兒了嗎?”
父親刻意要她躲著是為何?
楚伯庚杵杖的指間收緊幾分,避開她純澈的目光,無奈歎道:“你且聽進去就是。”
他不講明,楚凝倒是能自己琢磨出些微道理。
現今的皇後並非元後,而是繼後,她要嫁的六皇子便是繼皇後所出,已受封親王。
而當今太子顧陵越,是先皇後生前所誕龍嗣。
但東宮這位爺自幼病弱,即使貴為儲君,也得有那撐得住的命。
楚凝不諳朝政卻也懂得,皇家的祥和是世上最虛偽的假象,她便要和六王爺成婚了,父親的顧慮她明白。
楚凝不想他記掛得夜不能寐,沒事兒似的,莞爾道:“父親放心,聽聞太子殿下久病不愈,便是他命將垂危,女兒也斷不會替他診病的!”
自然隻是玩笑話,醫者哪能真的見死不救,況且太醫院許多德高望重的前輩,要醫也輪不到她來。
見她笑靨盈盈,楚伯庚點點她秀氣的鼻尖:“你這醫術就別顯擺了,連你祖父萬分之一都不及。”
“女兒這不正學著呢,後生可畏。”楚凝癟了嘴兒,軟軟嗔道。
肅容的楚伯庚失聲破笑,氣氛頓然輕鬆了不少。
楚氏祖訓第一句就是要求“兒女如一”,可比起三個兒子,楚伯庚到底是偏心這小女兒些的。
楚凝察覺到父親站久的腿略微發顫,心中微動,若無其事一笑:“走啦。”
楚伯庚看住她:“又做什麼去?”
“上故安舍,向齊先生多討幾本醫書回來苦學呀。”楚凝如含一汪春水的瞳眸彎得像月牙。
楚伯庚眉眼深處盛著寵溺:“別在外邊兒待久了,曹知府犯了事,太子殿下親下錦官查辦,這兩日城裏可都是錦衣衛。”
暖光從門後拂照進來,楚凝笑意泛深。
“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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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兒落了一夜細雨,今晨方霽,澄碧的晴空如被洗過,城街天朗氣清。
正值午時,街頭巷陌人流熙攘,馬車轔轔駛過。
楚凝深深吸進一口清新的鮮活氣兒,涼而不寒,沁得人心曠神怡。
“姑娘前日才去了故安舍,怎的又要過一趟老遠?”馬車內,雲蘿問道。
身心舒徜了,楚凝輕輕緩緩放下撩簾的手,眸光從窗外收回:“父親的腿還是不能好,我得請齊先生再開幾副藥。”
雲蘿心裏一瞬百味雜陳:“這事兒交給下人就是,姑娘明日都要出閣了,也不多顧著自己些。”
楚凝斂目,慢慢搖了搖頭。
想到先前在正堂,父親這般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卻對那司禮監秉筆畢恭畢敬,楚凝鼻尖就忍不住泛起酸澀。
招惹權勢得遭罪,父親情願棄下多年的尊嚴折腰,府裏心照不宣,楚凝也知道,這都是為她在做打算。
楚凝實在不願嫁,可天家旨意,由不得她。
長睫如墨覆下淺影,楚凝沉默不語,明潤的杏眸暈開絲絲悵惘,不等她再傷懷,外麵忽然沸騰起短促的催趕聲。
正想探一眼狀況,隻聽“砰”得一聲巨響。
馬兒嘶鳴,車頭猛然一個撞擊,楚凝沒坐穩,驚呼著,整個人朝前栽歪,驀地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