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呢?”楚凝望了好幾眼,從祠堂出來後,就沒再看到他的身影。
楚夫人忍了忍眼角的酸意,牽出一抹笑:“他一把年紀了好麵兒,見你走怕是得哭,這才沒來。”
楚凝眼角的期冀悄聲斂去,眸中笑意卻不改,撒嬌著嗔怪:“都不來送送我,當著女兒的麵哭有什麼可丟人的。”
父親是怕她見到自己走路磕磕絆絆而擔心。
她知道。
“四姑娘嫁入王府,自然會被好生伺候著,楚夫人無需憂心。”許九殊便在這時不急不徐從府裏步出。
他唇線總帶著不明意味的笑弧,越是說恭敬的話,越令人心中發怵。
楚凝蹙了下眉,不再拖延。
與母親兄長辭別後,她果斷坐上了婚輿。
司禮監何來善茬,楚凝是不舍,但更盼著他們快些遠離錦官,遠離楚家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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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簾合上,眼前就跟著暗了下來,府外的張張麵容都被隔絕。在劈裏啪啦的喜炮中,儀仗八鸞鏘鏘,護擁著婚輿啟了程。
楚凝獨坐輿駕中,聽著喜炮聲漸漸遠去,纖長的眼睫像是失去了強撐的力氣,慢慢垂了下來。
至親再看不見,她的視線終於被淚霧朦朧。
說到底隻是個方過笄禮的小姑娘罷了,卻因別有意圖的一紙詔書,她不得不遠嫁陌路,連夫君也是素未謀麵的。哪怕三書六禮,十裏紅妝,一身尊榮,於她而言去往的都是苦寒之地。
但楚凝隻憂鬱了小會兒,都沒讓淚珠掉落,她懂得,往後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牽係著楚氏。
所以,她不能哭哭啼啼,不能招惹事端。
從錦官到京都,不眠不休也要兩日,但欽天監已擇吉,須得在良辰前趕到王府。這也就意味著,她得穿戴這身繁冗的婚服在馬車內三兩日。
起初,楚凝還是安安分分在軟墊端著。
然而次日她便坐不住了。
金玉打造的鳳冠和麵簾都沉重得很,壓得久了,她脖頸和耳朵都生疼起來。
楚凝難過極了,實在受不住,她悄悄摘下鳳冠,接著索性將麵上的珠簾也揭了開來。
儀仗穿過座座城池,一路車輿還算平穩,卻也是不能睡舒坦的,且愈發無趣。
好在有雲蘿陪嫁,楚凝吩咐她偷著從邊窗遞進了本醫書,而後就這般坐在車廂裏,握著書卷細細品讀。
不知過了多久,前行的車輿突然停了。
“咱家見過太子殿下。”
儀仗遲遲未動,楚凝目光迷惘地從躺在膝上的書冊揚起,旋即便隔著窗聽得許九殊那獨特的薄音。
方才他喚的是……太子?
楚凝心下一驚,將窗牖移開半扇,小小地叩了兩下,輕輕問:“出了何事?”
雲蘿一直候在外邊,聞言小聲向她說明了情況。
原來是他們剛要出永定城,恰在此時遇上了辦完案歸京複命的太子。
“隻是咱們要退一退,讓殿下的馬車先行,姑娘安心。”雲蘿寬慰道。
楚凝歪著腦袋恍神,溫溫吞吞“哦”了聲。
她不由把手中的書卷輕輕壓到胸前,微鼓著透粉的兩腮猶豫起來,要不要將鳳冠和麵簾戴回去呢,免得徒生狀況,可又覺得麻煩極了。
這邊,那輛華貴的馬車就在婚輿並行處停著。
顧陵越慢條斯理移開側窗,冷峻的麵容繼而出現,他的手也很是好看,蔥白的指尖抵在窗邊,沒有收回。
見了他,許九殊神色沒變,但更恭順了:“聽聞殿下此番親自徹查曹知府一案,還望保重身體,勿要費心傷神了。”
顧陵越睨他一眼,冷意一掠而過。
“孤安,”他語氣沉而寡淡,不顯山不露水:“又是隻養不熟的白眼狼罷了,毫無長進。”
他說得麵無表情,卻又仿佛意有所指。
許九殊垂著眼,眸中情緒不明,沉默瞬息,他忽而笑了下,不露聲色答:“殿下所言極是。”
顧陵越慢悠悠放下手,小臂隨意搭在窗邊。
“許九殊。”氣氛逐漸微妙詭譎,他的嗓音也加重了危險的意味。
“咱家在。”
顧陵越目光微偏,斜斜瞥了眼不遠處的婚輿,瞳仁有片刻幽深。
“孤的弟妹好生護送著,大婚出了岔,回頭到母後那可別交不了差。”他聲音壓得很低。
許九殊似是沒有喜怒,聲線一貫平靜:“司禮監自當盡力。”
雙方人馬都不知兩人打得什麼啞謎,隻覺周遭的空氣隱約多出絲絲寒意,皆知趣噤聲。
“殿下請——”許九殊彎了彎腰,退步讓道。
顧陵越也沒興致跟他在這兒耗。
帶到婚輿的目光正要斂回,便在這時,不知從何處起了陣無名風。
鮮紅的窗帷刺繡雙喜,春風好巧不巧地往前一拂,掀起了半簾帷幔。
晴出,瓊光梳破雲靄,映亮了婚輿內那張端麗的清容。
她一身豔錦喜服入目生輝,唇紅齒白,描染胭脂的雪頰至眉梢,恍若凝注著桃紅春色,姣麗華美,實乃妙人。
隻是這位小妙人當時不太規矩,一冊書卷握在心口,鳳冠麵簾不整,挽成髻的烏發隻簡單簪著血玉鸞鈿。
她的眼神刹那茫然,浮動純純的嬌憨。
大概是沒想到會突然起一陣風。
雖說除了對方無人察覺這一幕,但彼此的目光直直一定格,已足夠她淩亂不知所措。
不過瞬息,窗帷揚起又落下。
驚鴻一瞥,風過無痕。
顧陵越有瞬間的沉默。
哦,昨兒沒瞧仔細,原來……背後揚言要給他守活寡的準六弟妹,生得是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