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3)

楚凝靜靜坐在百子紅帳下。

方才命婦替她揭了麵簾後,她便去沐了浴,眼下濃密柔軟的雲鬢垂散著,那一身繁重的喜服換成了寢衣。

說來也是諷刺,連她就寢的衣裳都是胭紅的,刺鸞繡花,勾脖係帶,襯得肌膚萬般白皙,好不旖旎。

可這樣喜氣盈盈的夜晚,隻有她一人。

而她本來的枕邊人,卻在教坊司尋歡。

楚凝安靜地望著前方那盞幽幽灩灩的花燭,洗去紅妝的麵容透潔瓷白,靡顏膩理,她的眼睛更是動人得仿若流淌著春波。

可此時,從中卻是探不出任何悲喜。

門突然小小地“吱呀”響起了聲。

雲蘿垂著腦袋從屋外走進,關上門,來到她身邊,一聲不吭。

楚凝抬起纖長的眉睫:“確定不回了?”

雲蘿將頭低得很深,抿緊嘴唇似是不願答,悶了頃刻,還是點了點頭。

她剛問過府裏管事的,說是司禮監發了話,免去拜禮,王爺人也宿在外頭了,隻讓王妃早些安寢。

司禮監是奉皇後之命,既如此說了,就是毋庸置疑的。

楚凝眸光斂回來:“嗯,那便歇了吧。”

她眼尾的弧度柔柔的,語調輕盈,丁點兒不愉快的情緒都沒有。

“姑娘……”

她聲音不對,楚凝揚起眼睫去瞧,這才發現她眼圈都紅了。

楚凝眨眨眼,忍俊不禁:“怎麼是你要哭啦?”

雲蘿微嗔的聲兒含了哽咽。

“姑娘在家可是老爺夫人的心肝兒,三位公子也都寵姑娘得不行,姑娘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啊,咱們千裏迢迢遠嫁過來,可這六王爺大婚之夜竟都如此過分,往後還不知要多離譜呢……”

她怨著哭腔越重,楚凝頓了頓,眼神溫澈依舊:“無礙的,他不在,我還能睡個安穩覺呢。”

“當初是他們巴巴要送上婚書,現在一得手,就欺負上了!”雲蘿替她抱不平。

“噓……”楚凝豎起嫩白的手指抵到唇間,姑娘家天生溫軟的音調壓低下來:“民不與官鬥,乖,咱們隨遇而安,不給家裏添麻煩。”

雲蘿心裏更難受了,正要再言,門被叩響三聲。

是府上的嬤嬤送來一碗溫熱的羹湯。

“桂圓紅棗蓮子羹,取早生貴子,吉祥順遂之意,王妃請用。”那嬤嬤托著紅木盤上前來。

楚凝是安之若素,但也提不起品嚐的興致。

“我這便要睡了,夜間不曾有進食習慣。”她垂著眉眼,神情蘊含半真半假的溫順。

嬤嬤卻是沒走,而是說道:“皇家威嚴不可侵,這禮節也不可不守,還請王妃莫要為難我等。”

楚凝奇怪地看她一眼。

不就一碗羹湯,說這麼嚴重。

但楚凝是真不願招惹是非,再者三月倒春寒,容易受涼,她確實得先喝點熱的,暖暖胃再睡。

想了想,楚凝不跟她較勁:“雲蘿,端來吧。”

親眼看著楚凝將羹湯用完,嬤嬤便告退了。

甜湯入腹,楚凝很快就犯起困意,雲蘿服侍她躺下後,熄了燭燈,輕手輕腳離了屋,留她自己好生歇息。

夜色漸濃,屋裏的人兒入了眠,靜悄悄的。

未幾,她左右翻動了三兩下,似是難耐,身子又慢慢蜷縮了起來。

春夜寒涼,可楚凝額鬢竟沁出一層薄汗。

她感覺到了體內一點點蔓延的怪異,小腹有如浴著燙水,止不住地升溫,想要起身,腦袋卻又昏昏沉沉,一絲力氣也無。

不對勁……那碗羹湯好像有問題。

楚凝秉著最後丁點兒神智,指尖軟軟地攀住床沿,唇瓣透出一聲虛啞:“雲蘿……”

然而並無人回應她。

渾身仿佛燃著一團炙焰,燒得她眼前一片模糊,楚凝再鎮定不下去,恐懼溢上心尖,她顫巍巍地往外挪。

可這會兒哪有氣力呢。

腳尖剛點到冰涼的地麵,她就撐不住重重摔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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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親臨,筵席自然是得照辦。

顧陵越位於主座,一襲月白蟒袍金玉腰綬,清冷而顯貴。他隨意側支著頭,另一隻骨節修長的手捏著金樽,慢慢搖晃。

這登堂禮說不行就不行了,確實荒唐。

可太子殿下都未聲張,也沒將人從教坊司架回來,官臣又哪敢對皇家做派指指點點。

眾人都是有眼力見的,隻當無事發生。

這般場合,顧陵越從來懶得應付,可今夜意外得很,敬上的那一杯杯清酒,他竟都來者不拒。

酒過三巡,席間酣暢。

又有幾個臣子畢恭畢敬地抬著酒樽而來。

顧陵越雙眸淺闔,像是不勝酒力,身子稍稍斜倚著,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在杯壁。

聽罷他們漂亮的話,顧陵越將空酒樽往前一擱,指節叩了叩桌麵示意,示意宮女斟酒。

他好似醉了,眉宇間帶出明顯的酩酊之態。

都知曉太子自幼身子骨弱,前來敬他酒的臣子察言觀色,忙道:“此酒甚有幾分後勁,殿下不妨代之以茶。”

顧陵越突然掩唇低咳了好幾聲。

擔心他飲酒過甚舊疾發作,旁側的官臣隨侍都嚇得不輕,慌不迭上前查看,卻被他抬手輕輕揮開。

氣息沉緩下來,顧陵越眼眸半合,嗓音染了酒色:“這是何酒?”

伺候的宮女答道:“回殿下,這是王爺封爵時,陛下賞賜的九醞春酒。”

顧陵越慢條斯理捏起酒樽,瞥著杯中晶瑩的酒液,眼底一片深靜,看上去盡是深濃的醉意。

他沒有再飲那杯酒,在指間把玩了片刻,便放了回去,閉目扶額。

似乎已不大清醒了,隻見他眼尾暈著醉紅,兩指勾住衣襟,不太舒服地往外扯鬆了一些。

不遠處的李迢見狀,暗暗給那宮女遞了眼色。

“酒上了勁兒,夜也深了,殿下此時回宮難免奔波,不若在府上別苑將就一晚。”宮女會意道。

顧陵越沉默,慵然“嗯”了一聲。

他尾音朦朧沉緩,呼吸都重了,任由宮女扶著自己離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