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歲園(1 / 3)

沈家母子回到宅邸已是晚膳時分。老夫人上桌看見那糯米豆糕,得知是楚凝今兒特意到紫陽街為她挑來的,喜悅得合不攏嘴。

有什麼不重要,外孫女這份心意已足夠暖心。

沈敘白給自己斟上一杯清釀,含笑睨過去一眼,故意質問為何他沒有。楚凝臉一紅,隻能說沒看見有他喜歡吃的,支支吾吾搪塞過去。

總不能要她說,原本是有的,可沒出街就被她送了人家吧……

沈敘白不是好糊弄的,想刻意多為難她兩句,倒先被護犢的沈老夫人瞪住,不準他再欺負人小姑娘。

仗著姥姥在,楚凝愈發乖軟,更是委委屈屈裝得像隻可憐的小狐狸,給老太太心疼得又是衝著親兒子一頓批。

沈敘白隻得一笑一歎,自個兒喝起小酒。

天近晚,楚凝在東苑陪到老太太歇下才離開。她的居室在西苑,和沈敘白挨得近。經過書房時見燭光還亮,她細思,上前叩門。

“舅舅。”

楚凝往裏喚一聲,隨後便聽得沈敘白讓她進來說,她這才推門進去。

案前,沈敘白對著賬本一條條核驗,頭未抬,卻分心說道:“天涼了,回屋叫雲蘿替你量量尺度,明日我給你裁幾身禦寒的衣裳備著。”

楚凝微愣,沒應聲,靜靜在他旁邊坐下。

等衣裳做成,可能她人已經嫁到京師了……

“想要什麼樣的?珠花、刻絲,還是彩繡?”沈敘白提筆掠過墨硯,沒等她回答,記賬目時又有想法:“今日雪青和霜白那兩匹軟緞我看不錯,做套短襖馬麵裙正好。”

“唔……你覺得好,便好。”楚凝沒像往常那樣熱衷地提要求,倒顯得不甚在意。

聽出她心思不在,沈敘白眸光抬起。

四目相對,楚凝看他不寫了,便直說事:“在紫陽街,我碰見人了。”

見她一臉正經,沈敘白擱筆:“誰?”

“明家公子。”她如實道。

沈敘白頓一瞬,若有所思。

晚飯時她沒多聊,卻是到書房專程和他提起此事,想來是知道了什麼,有些事便也心照不宣了。

“沈家不比當初,因我得罪王孫不值當。舅舅,崔婉禾有句話倒是對的,嫁到宣王府,左右我都不虧。”楚凝對他露出笑。

她的笑假得很,沈敘白想調侃,話到嘴邊反而止住了。略沉默,他徐徐放下左手握的賬本:“安心。今年進獻蜀錦,我準備親自上京,順道懇請陛下作罷你婚事,隻這樣而已。”

他講得容易。

“真的?”楚凝狐疑,又瞅他:“可聖旨既出,不是戲言。”

沈敘白淺笑:“宣王府和開國公府這門親事,倘若陛下是不想促成的呢?”

“他若無心,賜婚做什麼?”楚凝聽得懵。

朝堂中事,沈敘白沒打算往深了和她聊。

他隻道:“說了你也不能懂,就別多問了,我在,你聽話就是。”

“舅舅!”楚凝輕微嗔怨,不滿他回回都將麻煩攬走:“我已不是孩童了,問題遲早要麵對,避不開。永遠躲你身後當隻沒煩憂的金絲雀,我是想的,可我總得出嫁,這樣沒能耐,到了夫家受欺負就晚了。”

沈敘白愣是聽得笑了:“瞧你說的,我倒是罪孽深重了。”

不與她多講,是他存了顧慮。人在一世,因果知曉太清反倒活不痛快,單純的日子是最悠哉的,望她多過一日是一日。等一腳踏進紅塵,是再沒可能尋回了。

沈敘白料想不到她突然說出這番話。

他仍是猶豫,但楚凝那雙眼睛太過堅定而明亮,他便意識到,她確實已非孩童,是個有欲望獨當一麵的大姑娘了。

深思後,沈敘白笑了一笑,耐心和她說明。

她父親楚伯庚和她外祖父沈弘,以及明家老太公,皆是前朝實權在握的重臣,前朝帝王廢賢失政,暴戾恣睢,三十年前,是他們領兵揭竿,擁立新帝,才有了如今的雍朝。

開國皇帝最緊要是坐穩江山,功高蓋主的臣子自然存在異己威脅。如此,皇帝便有了綢繆。

如明家,二女被納入後宮,收為己用。

而楚凝娘親當年已嫁楚伯庚,沈楚兩家再無適齡的姑娘,皇帝不信外權,故先封公爵,再借改製的名義,廢相集權,重用司禮監,逼得沈楚二人退出官場。

國公之名明麵上德高望重,不過是個空有其表的虛銜,可盛世太平不易,縱然皇帝過橋抽板,兩人也沒氣力再多言了。

楚伯庚忍聲謝恩,但沈弘卻漠然置之,不願再費心為其憂國,一紙致仕表主動解官還家,經營起布行的老手藝,倒也樂得自在。

“皇位難得穩固,最不希望楚家死灰複燃的,就是陛下。”沈敘白講述時很平靜:“說句逆犯的,太子久病不愈,若真英年早逝,東宮之主無疑是宣親王。帝王家難免疑心重重,讓你嫁到宣王府,陛下是癡了,才會給自己添隱患。”

楚凝怔怔聽著,這段陳年舊事她曉得,卻隻是半解,剛剛他這般詳說完,她是頗為感慨的。

“那為何還要下詔?”她愈發迷茫了。

沈敘白略一搖頭,低垂的目光耐人尋味:“人在高位舒坦久了,耳根子是容易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