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樣的聲兒,心腸還怎麼硬,怕是她問什麼,男人都要不過腦地全答了。
顯然他的護衛生了這般憂慮。
跟隨側後方的九七觀了眼主子神色,暗聲提醒:“爺……”
略是被這位忠誠的手下惹得後怕了,楚凝瞬間領悟到,握扇的手忙不迭揮一揮:“我說笑的,不是非要知道。”
他們京師來的貴人,背後多少牽扯著人和事,身份敏感,露行蹤要招引麻煩,不方便告訴,她當能理解。
清池在數步開外,就要走到,楚凝斂目,偷偷鼓了下臉頰,不打算再問了。
她步子虛,每一步都沒踩實。不敢踩實,怕自己有任何一絲近似忿忿不平的動靜,讓他誤會。
“我姓顧。”他聲音和緩,算是答了她。
未料他會回答,楚凝愣了一愣,驚詫蓋過歡喜——他的姓氏,竟是國姓。
在他的身份上,她驟然間產生諸多猜忌。
這個男人貌傾冠玉,姓顧,也是一身病體……可念及眉山那時,明予主動告訴她,他隻是京師貴客,來探訪故友而已,總不能是特意忽悠她?皇帝當年初登大寶,為固根基向下賜姓甚多,或許他隻是其中的勳貴之後?
且他身份若真不尋常,不見得她一問,就輕易留下蛛絲馬跡。
楚凝看他一眼。他神情十分平靜,太過從容,反倒讓她多疑不起來了。真實的他仿佛都在皮下骨血裏深藏,她的眼睛穿不透,而隻要他說,她的思緒就能莫名被牽著走。
古有妲己惑君心,原來男人也可以是禍水的……她慢慢就走了神,在想,他這樣的人,若有心要誘哄一個小姑娘,該很容易的,是不是?
她沉默久了,顧臨越偏過頭:“怎麼?”
楚凝倏地醒神,因自己荒唐的遐想而局促:“沒有,你……”你從前都是怎麼哄姑娘的?
幸虧心裏想的這話及時刹住。
見她鼻尖不自然漾紅,他問:“我怎麼?”
別再問了……楚凝暗暗嗔怨,慌兮兮連搖幾下頭,岔開話:“家中你排到幾?”
安靜片刻後,他回答:“四。”
楚凝應下,思忖著,他這年紀,她來稱呼公子不是很合適。那便喚他……
“顧四爺。”她清嗓細膩,朝他輕輕頷了一頷,這回算是正經相識了。
他笑,配合地“嗯”了聲,隨她高興。
冠上一個確切的姓氏後,迷霧薄了,他整個人都變得真實。先前因年齡而搡遠的距離,悄然之間又被攏近。
兩人一來一往,氣氛像牽了絲,黏連著。當局人不自知,局外的卻是感受得清晰。
譬如雲蘿,雙手端在身前又捏又揉,思慮這二人的事倘若傳出去,姑娘的名聲可如何是好,無人再敢聘娶還是小的,怕就怕那位宣王爺怪罪……
而九七扶著腰畔的劍,神情是比她要鎮定。
到底跟了顧臨越這麼久,過去在皇城,主子都是浸在胭脂笙歌裏的,哪怕是病中都不忘將戲做足。那些撲朔迷離的荒唐事,一經散播,便成了樁樁春思蕩羅帷的逍遙情.事,又是“病臥紅綃簟”,又是“鴛被夜不休”。
九七司空見慣,他明白,如此於主子是稱心如意。
主子的尊位在那兒,若不做這些以假亂真,病就病了,真三天兩頭安心臥榻調養,那麼多欲望奪占鵲巢的勢力必然會沉不住。
宮牆之內是一片無望滄海,水麵抖著碎金子,那是場麵風光。百川終歸海,平靜下的洶湧暗潮,外麵人又何嚐能體會。
他惹這一身風流債,迷著野狼們的眼,叫他們時刻提高膽,不敢輕易妄動心思。
親身伴他踏過這麼多年的斬棘,唯獨三月前那場病,他幾近彌留,做表麵功夫的力氣都無了,著實讓人驚心動魄了一回。除此以外,他都是這麼在醉生夢死中過來的,何真何假怕是自己都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