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鬆聞言心膽一震。
朝律嚴令禁止火器私有,除非聖上特賜,憑他太監總管的身份,尋常見都難得,何談用過?
衛鬆神情不大自然,連忙道無,腦袋剛想埋低,卻見座上人開了盒中的火藥銀罐。
“知道它射程?”顧臨越往銃筒裏填火藥。
衛鬆心緊了緊:“奴才愚鈍。”
“三錢飛火,兩百步。”顧臨越慢條斯理地給他科普,同時裝入鉛彈:“《武備誌》有言,在箭或彈丸前墊進產自百越的木馬塊,至遠可去三百。”
他分明沒針對任何,衛鬆卻不敢接話了。
人在心虛時都無需他人點破,自己便會露出緊張無措的馬腳。
手銃裝填完整,顧臨越握在指間把玩。此銃經過改造,通體較尋常作戰的火門槍小巧得多,但手感分量實在。
“這把侵徹力不錯。”他笑:“試試?”
衛鬆尚未回神,顧臨越已按下彎鉤,銃口悠悠對準了他右膝。他瞠目一驚,趕不及反應,伴隨火銃的轟聲,彈丸裂穿髕骨,他淒厲一聲慘叫,失力撲了地。
這一槍威力震耳,是叫屋裏所有宮侍都丟了魂,齊齊驀地又跪了,駭得顫抖。
雅室內瞬時陷入恐慌。
別說他們,便連九七都震驚住。
沒想到他並非玩笑,竟是真開出了彈。
顧臨越用帕子拭去燃盡後殘留銃頭的火藥灰,麵色從容:“下一發前,你有出這個門的本事,孤便放你一馬。”
這話是說給衛鬆聽的。
衛鬆也曉得是對他說的,右腿太過劇痛站不起,他緊捂住血淋淋的膝,呻.吟著朝門口爬,在灰白的磚麵拖出一道猩紅。
顧臨越也不著急,一點點填進新的火藥和鉛彈。
“殿下……”這衛鬆眼下殺不得。
九七想要提醒,如此明著處死皇後遣來的人恐要惹來麻煩,但感受到他渾身寒意噬人,便噤了聲。
當然知道他殺過人,殺過很多,高位者哪有幹淨的,可並不是什麼人都配他親自動手。顯然他這般,並非隻因為衛鬆是皇後的走狗而已。
總歸他是動真格的。
這人,今日他是殺定了。
顧臨越裝配完,倚在太師椅,欣賞衛鬆拖著殘腿拚命挪餘下半程那狼狽的樣子。
隻這樣斃命似乎沒多大意思。
於是他銃口往下壓低——第二發,擊中了衛鬆的左膝窩。
一聲歇斯底裏的哀嚎,衛鬆瞳仁翻起灰白,雙腿盡廢,他吊著口氣,靠上身死命往前匍匐。
顧臨越重新再填火藥,這回墊了木馬塊,裝載的也不是鉛彈,而是一支短箭。
他耐心地等,等人精疲力竭地爬到門前,眼中終於亮起生的希望,才慢悠悠地握起火銃的柄杆。
第三聲轟響,在衛鬆攀撐著拉開門,天光湧進的那一刹那,鋒銳的箭頭綻破皮肉,直直嵌入他心髒,又故意偏了些,未有當即致命,卻是激起撕心裂肺的叫聲。
仿佛照進的不是曦和,而是地獄之門後的陰鬼。
整一屋的人皆不寒而栗,瑟抖著不敢聞望。
“商嬤嬤。”顧臨越把手銃丟回黑漆木盒。
伏地的商嬤嬤直打顫:“殿……殿下……”
顧臨越平靜:“幫幫你們衛總管,拔了罷。”
他的有條不紊讓人惶恐,商嬤嬤何敢違抗,驚怕他那銃口瞄準自己,連滾帶爬地就過去了。
大多人在生死前,都是冷血的。
她抖著抓住那支箭,往外拽,拽不出,又使多了勁,仍拽不出。
衛鬆從痛苦淒慘地叫喊,到後來喘息都沒了能力,死活不能,搐在地上悶哼。
可那是一支犬齒倒鉤箭!
死死割絞,有進無出。
商嬤嬤哪知道,她隻想活命,越求生,勁越大,眼睜睜看著衛總管身上那件駝色花衣被血浸得透濕。
顧臨越冷眼瞧著,大抵這出戲看膩了,也或許是想到,那姑娘還在等他,不值當因些無關緊要之輩掃了她興,於是他不慌不忙起了身。
當他經過門口,血肉模糊的衛鬆痙攣著,末了呻啞一口氣:“為……為什……麼……”
他不能瞑目,自己究竟哪裏得罪了他?
顧臨越緩緩頓了步,斜睨足邊。
“黃泉路上走快些,”他撂下不慍不火的話:“去問問閻王,孤為何認得你。”
他整個人融在門外漾進的束束縷縷的扶光裏,一身玉白金邊錦袍,風華清貴,該是多少姑娘心屬的如意郎君啊。
可這樣一個謝庭蘭玉的男人,當時當刻,眸暗唇淺,涼薄一笑,卻是比閻王爺可怖甚甚。
衛鬆。
顧臨越怎會不認得呢。
鳳鷲宮的衛總管,司禮監秉筆的幹兒子,前世皇後和顧昀澈的心腹……那個城樓之上,將楚凝綁入他視野,一槍火銃,務必要他親眼見到自己痛失所愛的衛鬆——
他自然是要記仔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