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萬三走上前去,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一句話沒說完,就看到那個太監居然是李莞,李莞想說什麼,但是又怕被身邊的武官看到,隻得清了清嗓子,大聲說:“傳皇上口諭,刁民沈萬三,恃寵而驕,漸露狂悖形狀,本應以欺君之罪,處以極刑,念其前功,著即流配滇疆,家小驅逐出京……”
沈萬三感覺到一陣暈眩,隻能看到李莞的嘴唇在動,卻聽不到他後麵說了些什麼。過了好久,他才聽到四處傳來一陣驚叫聲,轉頭四望,官兵像抓雞抓鴨一樣,把四處逃竄的丫鬟小廝一個一個抓起來,用繩子捆上,郭如意和烏蘭戈密也被按在地上。
“李公公,這……”沈萬三一把抓住李莞。站在李莞身邊的武官一把推開沈萬三,道:“給老子綁了。”李莞急忙道:“慢!沈萬三你認命吧,什麼也別說了,皇上已經下旨……我也是沒想到……”
沈榮、沈旺和沈萬三已經古稀的老父沈佑,被從屋裏拖拽出來,捆了扔在地上。李莞走到沈榮麵前,聲音略帶哽咽地說:“皇上已經下旨,免去了你的太仆寺亞卿,你也認命吧,這都……都是沒法子!”
一個官兵跑過來,對那武官說:“屋裏有一個剛剛生產了嬰兒的產婦,怎麼處置?”那武官惡狠狠地道:“皇上說了,沈萬三流放,其他人統統驅逐出京,你聾了啊!”沈萬三聽到這句話,稍稍恢複了理智,撲倒在李莞麵前,道:“公公,千萬保住我妻兒!”
朱元璋明明知道李莞和沈萬三交情甚篤,卻故意要他來傳旨懲辦沈萬三,李莞心知肚明,隻要自己稍稍流露出對沈萬三的袒護,都會傳到朱元璋耳朵裏,繼而可能連累到自己,但是,聽到四周的哭叫聲,又看到沈萬三跪在地上懇求,他顧不了那麼多了,對那武官道:“皇上讓我來傳旨,還是讓你?我不說話,有你說話的份兒?聽我的,上天有好生之德,產婦和繈褓嬰兒誰都不要動,讓沈家人安排馬車出城!”
沈榮忽然叫起來:“爹,爺爺不行了……”沈萬三撲過去,伸手解開沈佑身上的繩子。沈佑渾身抽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沈萬三連聲呼叫,沈佑終於哆哆嗦嗦地說道:“回……回……回家種田……”就此一命嗚呼。
天剛蒙蒙亮,沈家一家老小被趕到了南京城外的一條大道上,在李莞的爭取下,總算讓準備了馬車,不至於讓妻兒老小徒步遠行,沈佑的屍身也有了安放的地方。但是,負責押送的兵士卻十分地凶狠難纏,每個人手裏都拿著皮鞭,騎著馬來回嗬斥,催促聲不絕於耳。
沈萬三在父親屍首前哭了半夜,他不僅為枉死的父親哭,更為自己哭,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直到此刻,恍惚還在夢中。天已經亮了,從各地趕來給沈旺慶賀婚事的客人們應該都起來了,帶上賀禮來到了沈府門前……不,他們一定聽到了風聲,那個傾家蕩產修國都送軍糧的沈萬三一夜之間垮了,不久前,他還是朝中重臣的座上賓,是宮裏的常客,現在他什麼都不是了……
沈萬三恨不能投河自盡,但是,他又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自己一死容易,這一家老小怎麼辦?他雙眼紅腫地把郭如意、烏蘭戈密和兩個兒子,以及沈貴父子幾個人召集到一起,邊走邊把自己在極短的時間內想好的對策說出來:“皇上隻發配我一個人,你們不必灰心。榮兒現在不是官身了,全家老小都要靠你照顧,回到老家之後,把家裏的生意重新做起來,咱們還是天下首富!”
沈榮堅定地看了父親一眼,道:“有我在,沈家亡不了!”沈萬三又對烏蘭戈密道:“勞煩先生去打點一下,看看能不能讓我把先父安葬了再去雲南!”說著,他從懷裏拿出了一遝銀票,塞給烏蘭戈密,烏蘭戈密轉身去找押解的官軍打點。
“如意,你現在提前一步趕回蘇州,帶上銀子,告訴從這兒到雲南一路上所有的掌櫃管事,我要路過。”郭如意答應了。沈萬三又看了一眼沈旺和沈貴的兩個兒子,他們經曆了昨晚的事情,還沒有從驚嚇中緩過來。沈貴上前一步,道:“不要灰心,我和榮兒一定想辦法,就算是用銀子鋪路,也要把你從雲南接回來!”
沈萬三搖搖頭,道:“我活著回不來了,隻願死了之後,能魂歸故裏,把墳頭安在老家就心滿意足了!”烏蘭戈密忽然跑回來,道:“沒用,他們說馬上就要啟程,帶你上路……”他的話沒有說完,那些兵勇騎著馬跑過來,一個小軍校大聲說:“現在已經出了南京地界,把所有人都放了,隻帶上沈萬三一個人,走!”
兩個兵勇過來抓住沈萬三,把他硬塞進一輛囚車,押解上路,一家老小哭天搶地圍繞在囚車旁。沈萬三忽然想到,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沒有辦,這件事情關係到沈家子孫後代的生死存亡,他把手從囚車裏伸出來,抓住沈榮道:“爹奔忙了半世,就做錯了一件事,不該來南京,不該不自量力妄圖靠一己之力,發跡於廟堂官場。我現在才明白,那不是我們應該來的地方。沈榮,爹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到雲南,你當著我的麵給我發一個誓,終生不涉足官場,隻做生意!”沈榮一愣,久久沒有說話,沈萬三揚手打了他一個耳光,道:“你聽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