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榮當即跪在地上,指天發誓,道:“沈榮終其一生,不涉足官場,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趕囚車的馬車夫馬鞭一揚,囚車走起。沈萬三看著漸行漸遠的一家老小,一句話也說不出,耳邊隻是回蕩著兒子的誓言……
押送沈萬三的囚車隻走了三天,郭如意就帶著十幾個小廝趕上來,沿途陪伴,每日派人到附近州縣最好的飯館酒樓購買美食,用飯盒裝來給囚車裏的沈萬三享用。為了避免沈萬三受日曬之苦,他更讓人準備了大傘,讓小廝舉著遮蓋住整個囚車,沈萬三想著自己現在是階下囚,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到雲南,索性極盡揮霍放蕩起來。負責押送的人早就被好酒好菜和一筆筆銀子收買,隻要沈萬三不逃跑,任憑他們做什麼事情都可以。
還沒到雲南,馮掌櫃就領著幾十人護送著褚嫣然和翠茹還有她懷裏的女嬰趕來,沈萬三看到兩個老婆和小女兒,苦笑道:“恐怕這是天底下最舒坦的流放發配了。”到了後來,沈萬三索性連囚車也不坐了,坐上了馬車,押送他的差人也被伺候起來。馮掌櫃還帶來了三四個老媽子丫鬟,負責照料兩位夫人,一行人嘰嘰喳喳怎麼都看不出是犯人流放,倒像是豪門大戶外出郊遊。
走了差不多兩個月才到了雲南,差人帶著沈萬三到地方府衙辦了交接。郭如意早已經打點好地方官,沈萬三這等囚徒本來應該在當地圈禁若幹年,地方官卻提也沒提,隻告誡他不要離開雲南,別的卻什麼也沒說。
郭如意已經提前一步在鄉間給沈萬三買了一塊地,準備興建宅邸。這天,沈萬三帶著兩位夫人來到新宅工地,工人們正在幹活,忽然一個青年用獨輪車推著一個老頭闖過來,那老頭一路叫罵著。沈萬三回頭一看,這人非常眼熟,一拍大腿,叫道:“好啊,原來是你這個老東西,我以為你跑到天邊去了,原來你在這裏,這倒好,咱們又做鄰居了,甲主大人!”
坐在獨輪車上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青年時對他們家百般刁難的甲主斜裏布花。如果不是這個斜裏布花迫害,沈萬三或許終生都不會離開家鄉外出經商,那樣他也許隻是一個奸詐精明的小地主,像他的父輩一樣,耕種著百十畝田,每日和佃戶鬥智鬥勇。
此時斜裏布花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你認得我?我不管你是誰,你家工人踩了我的菜地,你們就得賠來!”他眯瞪著眼睛看著沈萬三,似乎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個富態的中年人是誰……
兩個月後,新宅邸落成,沈榮和沈旺來看望沈萬三,敘說生意上的事情。沈萬三道:“我什麼也不管,生意你們去做,我就說一句,沈榮,你別忘了你發的誓言!”沈榮恭恭敬敬地道:“兒子沒忘!”
寒來暑往,又是十幾個春秋,大明王朝在鐵腕皇帝朱元璋的統治下,一片祥和,百姓安居樂業。但是,廟堂上的血腥味卻越來越濃,年邁的朱元璋以平均每兩年一個的進度誅殺迫害當年跟他打天下的文武重臣……
洪武十三年,朱元璋五十三歲,“胡惟庸案”發,中書省左丞相胡惟庸、禦史大夫陳寧等被誅。此後不斷擴大,綿延數年,前後被殺者達三萬餘人。洪武十八年,朱元璋五十八歲,“郭桓案”發,牽連者達數萬。洪武二十年,朱元璋六十歲,宋國公馮勝被貶斥,後賜死。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六十三歲,已經告老的李善長被賜死……
南京大街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大將軍涼國公藍玉的府邸前,一個小廝輕快地掀開車簾,已屆中年的沈榮從車上跳下來。站在當今天下,除了天子朱元璋最有權勢的一個人的府邸前,沈榮百感交集。他不僅繼承了父親的產業,還把它擴大了數倍,如今的沈家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富商,但是,他覺得這還不夠。
“去,送拜帖。”沈榮道。一名小廝答應一聲,趕緊敲開了藍府的大門,沈榮被恭恭敬敬地請進去。一見到藍玉,他躬身行禮,道:“國公,您要我運的糧米我已經派船運到了燕京。還有,小人聽說國公喜愛讀書,特地尋來一函宋版的古書,還望國公笑納……”說著,他從小廝手裏接過來一個木匣,捧到藍玉麵前,在藍玉接過的一瞬間,他故意打開了木匣。藍玉掃了一眼,裏麵沒有一本書,而是滿滿一匣的瑪瑙,他微微吃驚,笑道:“我雖是武將,但卻喜歡讀書,尤其是裝幀精良的宋版舊書!”
就像他的父親沈萬三一樣,沈榮也習慣了觀察人的麵部表情,哪怕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也不會逃過他的眼睛,他看到藍玉露出笑容,才放下心來,一拱手,道:“犬子的事情就有勞國公了!”幾個月後,他長子穿上了一身官袍,走進了戶部衙門,官拜員外郎。
沈榮並沒有聽從父親沈萬三的警告,更違背了自己的誓言……
洪武二十五年,“藍玉案”發,牽連致死者達一萬五千餘人,沈榮和他的兒子就在這一萬五千餘人中。在被押赴刑場前,他看著自己的幼子,恨恨地說:“你給我發誓,這輩子不再涉足官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