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原到嶺南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是飛鴻踏雪泥。”三十三年仕途,如雪泥化為流水,流向未卜的前方。而蘇軾的身影,一如三十三年前的飛鴻,那時的他壯懷激烈,此時的他身心篤定。失去了至親的人,斬斷了歸鄉的路,命途已至此,還有什麼地方去不得呢?陸走炎荒四千裏,誰怕!所謂強者,就是要在絕望中打開希望的門。蘇軾隻身向嶺南,瀟灑一如既往,但他不會孤獨,任憑他如何勸說,朝雲與蘇過身赴死地心不改。

紹聖元年(1094)六月,蘇軾將家眷托付給弟弟,帶著朝雲和過兒踏入貶途。一路上追信紛至,寫滿了友人的擔心,以至於蘇軾要反過來安慰朋友。看上去滑稽,但事情就是這樣,逆境中的蘇軾從不會顧步自憐。七月過慈湖峽,小舟被大風所阻,暴雨過後,蘇軾立在船頭,豪言邁語:“暴雨過雲聊一快,未妨明月卻當空。”

貶謫路上盡是好詩,《慈湖峽阻風五首》,俱為傑作。“此生歸路轉茫然,無數青山水拍天。猶有小舟來賣餅,喜聞墟落在山間。”歸鄉路已斷,而眼前的青山綠水卻更顯親切。小舟指向山間的村落,那炊煙升起的地方,散發著家一般的感覺。過兒捧來幾張大餅,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嚼著。“喜聞”是真心的喜悅,這樣一條路上,任何一點溫暖都足以照亮人心。

舟行豫章(今江西南昌),一幫小官領了五百多人來搶蘇軾的官船。這般“勞師動眾”當然是用來嚇人的。蘇軾自然明白,也不與他們爭,自己雇了一條船接著走。到萬安,過黃公灘,這是附近十八個險灘裏最為凶險的一灘。蘇軾把它讀作“惶恐灘”,並作詩:“山憶喜歡勞遠夢,地名惶恐泣孤臣。”似乎他真被嚇著了,其實不過是個玩笑。“便合與官充水手,此生何止略知津。”卸了這身官袍,他還是個好水手、好農夫、好醫生。人要活下去,其實並不難。

九月過庾嶺,這在當時是個標誌性的地方。嶺北是中原文明,嶺南是蠻荒之地,然而蘇軾一路向南,完全不回頭。“浩然天地間,唯我獨也正。今日嶺上行,身世永相忘。”相忘並非真忘,而是要為新的生活開路。既有天地以正身,便有四海以安身。蘇軾與天地同在,豪邁到了極致,他幾乎越走越精神了。身後傳來陣陣氣喘,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卒一路小跑著。這是弟子張耒派來為蘇軾保駕護航的。

翻過大庾嶺,目光所見的,是耳目一新的南國風光。所謂“蠻荒”,不過是人少了點,而大自然的美好總是無處不在。蘇軾興致勃勃,把沿途美景遊了個遍。過英州,探碧落洞;至清遠,觀峽山瀑布;到廣州,遊白雲山,訪寶積、延祥二寺;再往東莞,登上那最為著名的羅浮山……路上好詩不斷,幼子蘇過幾乎是一步一作,做父親的歡喜溢於言表。十月初二,一家三口快快樂樂地抵達惠州貶所。

從中原到嶺南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是飛鴻踏雪泥。”三十三年仕途,如雪泥化為流水,流向未卜的前方。而蘇軾的身影,一如三十三年前的飛鴻,那時的他壯懷激烈,此時的他身心篤定。失去了至親的人,斬斷了歸鄉的路,命途已至此,還有什麼地方去不得呢?陸走炎荒四千裏,誰怕!所謂強者,就是要在絕望中打開希望的門。蘇軾隻身向嶺南,瀟灑一如既往,但他不會孤獨,任憑他如何勸說,朝雲與蘇過身赴死地心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