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雲南錫都:大錫之路(上)(1 / 3)

疑問與證據13.雲南錫文化

繼承錫文化的悠久傳統開創錫都的光輝未來

中國社會科學院曆史所耿昇

a.

錫礦是中國最早實施工業開采的礦業之一,至今已有4000多年的曆史了。由於大錫的熔點很低,便於冶煉,甚至用柴薪木炭都可以冶煉,"錫"字乃"金"加"易",本義為易煉的金屬,所以煉錫業,也是中國乃至世界上最早的冶金業之一。許多學者認為,現今遍布世界的各種冶金熔爐(高爐、平爐、電爐、轉爐等)的鼻祖,便是中國人使用了數千年的坩鍋,最早用耐火土燒製而成,以風箱為動力,柴枝草棍為燃料冶煉某些熔點低的金屬,所以大錫熔爐也是我國最早的熔爐之一。錫銅合金--青銅,繼石器時代之後,創建了人類文明史上的一個重要時代--青銅時代,並且持續了1500多年,才被鐵器時代所取代。但青銅器在鐵器時代依然存在,隻不過是退居次要地位而已。青銅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合金之一,其延展性強,硬度強,而且不易被氧化。錫銅合金--青銅哺育了人類,發展了文明,創造了曆史。它是人類曆史發展中的一種促進劑,功德無量。

大錫及青銅器,也是不同文明、不同民族、不同地區和不同國家之間最早作交易的原料與產品。在中國國內外以及中外的物質交流中,曾先後誕生了"絲綢之路"、"珍珠之路"、"麝香之路"、"瓷器之路"、"毛皮之路"等交通要道。國外許多學者也曾提出過,其實存在最早和延續時間最長的還是"大錫之路",或者被稱為"金錫之路"。中國的錫產品和錫文化,不僅通過這條路外傳,而且到了晚期,東南亞、南亞和中亞的錫產品與錫文化,也反向傳入了中國,產生了雙向交流的新動向。曆史悠久和雙向交流,又成了大錫之路的鮮明特征。

雲南個舊是世界公認的"錫都"。在20世紀20年代,個舊的錫產量曾占中國全部產量的83.65%。滇、湘、粵、桂四省的錫儲量,占全國的90%以上。到20世紀80年代,大錫或個舊錫占全國保有儲量的31.46%,雲南個舊與廣西大廠兩礦就占全國總儲量的50%。由此可見個舊"錫都"的曆史地位與作用。

追溯大錫的曆史,探討大錫之路的運作程序,規劃個舊大錫業的未來,這是落在雲南省與個舊政府、全國產業界和學術界身上的一項艱巨任務。筆者不揣淺陋,也提出自己某些不成熟看法。由於大錫在曆史上的命運,始終與銅的命運密不可分,故本文也將大錫和銅結合起來論述了。

一、大錫的廣泛用途、神秘起源與大錫之路的曆史階段

①大錫產品伴人類文明4000多年

自上古時代以來,大錫的主要用途便是製造青銅器。由於錫與銅礦石易采易煉,青銅器堅實耐用,又受氧化侵蝕,又易於造形,可雕、可塑和可鑄,而且還可以反複翻修、加工和再利用。人類從石器時代發展到青銅時代,形成了文明史上的一大飛躍。

《左傳》雲:"國之大事,在祀在戎"。古代的祭祀與兵戎,均與大錫和青銅有關。大錫關係到了國家的興盛衰亡。多家學者研究證明,中國夏商周三朝的24次遷都(夏8次,商12次和周4次),均與舊有銅錫礦藏資源的枯竭與探尋新礦源有關。

一講到錫,大家首先想到的便是中國的青銅器。美籍華裔考古學家張光直先生曾認為,迄今已經發現的中國青銅器的數量,相當於世界出土青銅器數量的總和;已經發現的中國青銅器的種類,也是世界上出土青銅器種類的總和。中國青銅時代的輝煌延續了1500年,約占整個中國文明發展曆程的三分之一。張光直先生進一步作了深入研究並且得出了一種頗具說服力的精彩結論。青銅器的"核心在於權力的轉移,並提到對山川礦藏的控製。占據這些神聖的青銅禮器。就是為了使帝王的統治合法化。青銅禮儀是明確而強有力地象征著財富,因為它們自身就是財富,並顯示了財富的榮耀;它們象征著盛大的儀式,讓其所有者能與祖先溝通;它們象征著對金屬資源的控製,這意味著對與祖先溝通的獨占和對政治權力的獨占。……對於三代王室而言,青銅器不是奢侈品或點綴品,而是政治權力鬥爭上的必要手段。沒有青銅器,三代的朝廷就打不到天下。沒有銅錫礦,三代的朝廷就沒有青銅器"。他進一步得出結論說:"從本質上說,中國古代青銅器等於中國政治權力的工具"。

青銅器主要供王宮及貴族作祭祀用,作陪葬品用,作日常生活用品,製作藝術品和擺設用品。但它們也逐漸滲透進了平民的生活中。此類青銅器不但數量多、體積大,而且陪葬品又使許多青銅成了一次性用品。自上古時代起,青銅器使用的錫與銅的數量已經相當大了。

青銅器的第2種用途是製造兵器。中國古代的兵器,在使用鐵器之前,主要也是用青銅製造的。中國的上古三代、春秋戰國、秦帝國、漢代部分時期和部分地區,戰爭頻繁,規模宏大,少則有數萬士兵,多則幾十萬,乃至上百部軍隊投入戰鬥。究竟需要多少青銅來製造兵器、甲胄、兵車和軍樂器,很難計算,其重量可能會達到令人難以置信的數字。在秦統一六國時,手持青銅兵器的秦軍,甚至戰勝了已經部分使用鐵製兵器的中國東部諸侯的軍隊,形成了中國戰爭史上以弱勝強、以落後勝先進的最大戰例。

青銅的另一種用途是宗教方麵的。除了上文提到的祭祀和陪葬品之外,還有各種宗教場合(佛寺、教堂、清真寺、道觀、祖祠、神廟等)的法器、燈具、用錫箔製造的各種冥幣、元寶、人像與動物像、房間、家具、明器及動物模型。由於中國地大人多,宗教信仰千差萬別,宗教篤信曆史悠久,所以在這方麵的用錫量也多得驚人。

青銅還是我國古代鑄造樂器的基本原料。具有悠久黃鍾大呂傳統的中國,在這方麵的用途也很多。銅鼓、銅罄、青銅編鍾和排鍾、鈸、蹺、鑼等等。青銅對於中國禮樂文明的發展,功不可沒。

大錫還可以做為貨幣使用,或者是用來鑄幣。我國曆史上存在過錫幣,青銅也被用來鑄造銅錢。許多銀幣中也被摻入了錫。明代鄭和下西洋時,在滿喇加(馬六甲)國發現過錫、錫幣和錫製品:"土產……花錫之類……花錫有二處山塢錫場,王令頭目主之。差人淘煎,鑄成小塊輸官,每塊重一斤八兩。每一斤四兩者,每十塊用藤縛為小把,四十塊為一大把,通市交易皆以此錫行使"。

到了近代,隨著海上絲路的開通,某些精細商品交易的發展,特別是中外茶葉、藥材、藥品和香煙交易成倍地增長,錫箔又成了這些商品的重重包裝物,以防商品發黴、蟲蛀和走味。其中以茶葉的外鉛皮內錫箔的包裝需要量為最大。詳見下文論述。

到了現代,隨著科學技術的日新月異,大錫又成了合金業、電鍍業、焊接業和IT業的重要原料。這方麵的需要不僅數量大,而且質量要求也很高。如IT業的諸多產品,其成功與否,焊接技術起著關鍵作用。從航天器到*,從日常生活用品與工農業生產設備,對錫的需要也越來越多。

②中國大錫礦藏及冶煉廠的分布

中國錫礦的分布地域與大錫的冶煉或鑄造地,也就是古代青銅器中錫的來源問題,已經是學術界長期爭論不休的問題,確實是一個令人難解的神秘問題。中國青銅器的使用地主要集中在黃河流域的陝西、山西、河南、長江流域的四川與湖北諸地。現今收藏的和已出土的青銅器,大都集中在中國的北部與中部,近期才在西南部有了重要發現。翁文灝於20世紀20年代就認為,我國錫礦主要集中於雲南、湖南、廣東和廣西四省。雲南等四省的錫礦儲量占全國已知儲量的90%以上,雲南個舊錫礦就占83.65%。這也符合錫礦成礦和儲礦的規律--它們一般均位於赤道附近,距南北回歸線的兩側不遠。雲南省地處北緯22-28°之間,個舊地處北緯23-24°線之間。按照世界地理學準則,南北回歸線兩側各23°27′的地帶為熱帶。故個舊亦屬熱帶,屬盛產錫礦的地域。

童恩正先生曾斬釘截鐵地指出:"無論經文或先秦典籍,都不能證明中原產錫"。廖蘇平先生又認為,"考古專家認定,江西瑞昌銅嶺銅礦遺址,是迄今為止發現的中國最古老的青銅采冶遺址"。"由此可以推斷,銅嶺青銅冶煉場所用的錫石,有可能是來自德安彭山地區,甚至中原地區古代青銅冶煉場所用的錫石,也可能是來自江西德安彭山地區。因為,在古代錫礦石不可能從遙遠的雲南省個舊錫礦輸入"。我們應如何在銅礦和錫礦的礦址、銅與錫的冶煉場和鑄造廠、青銅器的發掘出土地之間,找到一條令人信服的連線,找到大錫的傳播之路,就是解開這道難題的鑰匙了。李學勤先生根據南方於上古時代產銅和錫等事實而指出:"傳統觀念以為南方長期在文化上落後於北方,實在是一種誤會"。李承祖先生指出:"從石器時代到青銅時代,中國南方的文明程度,並不比黃河流域遜色"。四川廣漢三星堆和金沙大批精美青銅器的出土,證明了中國西南的古老文明,也不比中原地區遜色。四川青銅器的出土,可能會在滇桂金錫、江南金錫、吳越金錫與黃河和長江流域文明之間的聯係,找到一條通道,為"金道錫行"找到另一條道路。解決了大錫在中國的生產地域和傳播路線問題,便會將中國古代的長江中遊的荊楚文化、吳越文化、以晉陝豫為代表的黃河文化、以四川廣漢三星堆和金沙為代表的古蜀文化、以雲南晉寧石寨山為代表的古滇文化聯係起來,形成整體上的中國古代文明。

據裘士京先生根據最新統計資料證明,我國目前的錫礦分布在15個省和自治區中,覆蓋了中國南部和西南部,北方惟有內蒙古自治區一家。筆者根據裘先生的研究成果編製下表:

省份保有儲量(萬噸)占全國保有儲量的比例(%)

雲南12831.4

廣西134.0432.9

廣東40.8210

湖南36.258.9

內蒙32.878.1

江西26.046.4

其中雲南和廣西的錫儲量,又集中於個舊與大廠兩礦,它們便占據了全國總儲量的50%,其餘各省或自治區的擁有量很少,甚至難達開采規模。中國錫礦以原生礦為主,占80%,沙錫礦占16%;共伴生礦為多,單一礦隻占12%,以錫為主的礦占66%,伴生錫礦占22%。所以,中國大錫的開采與冶煉,始終與銅、鉛、鋅、銀等礦共生或伴生。

我國卷帙浩繁的古文獻,對於錫的記載,既非常豐富,又曆史悠久。

《山海經》中收錄多條有關錫的最早記載。它們可能是迄今所知最古老的大錫曆史文獻。"龍山……其下亦多錫";"灌山……多白錫"(《中次八經》)。"嬰侯之山……其下亦多錫";"服山……其下亦多錫"(《中次十一經》)。《山海經》地名甚難稽考,撲溯迷離,但學術界比較一致的看法是,這些地名都位於古荊州的西部,很可能是指雲南和廣西一帶。《周禮》中有"礦人,掌金、玉、錫、石之地"(《地官·礦人》);"其利金錫竹箭"和"其利丹、錫、齒、革"(《夏官·職方氏》)。"吳越之金錫,此材之美者也"(《考工記》)。《爾雅·釋器》中有"錫謂之鈏"。《尚書·禹貢》中也有"……厥包桔柚錫貢"。《戰國策》中有"破堇山而出錫"。《越絕書》中更有"赤塋之山,破而得錫"的記載。此後,中國曆代正史、筆記、方誌中有關大錫的記載更是汗牛充棟,俯拾即得,本文不再一一贅述了。

對於雲南錫的記載,據段錫、王丕勳和餘春澤諸先生考證,最可靠的早期記載應追溯到《漢書·地理誌》:漢武帝改滇王國為益州郡,"中有賁古縣,其北采山出錫,西羊山出銀,南烏山出錫"。據他們考證,其中的"賁古"應為今之蒙自、個舊一帶。個舊錫礦始采自西漢,崛起於清代,鼎盛於新中國成立後,迄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曆史。這樣悠久的曆史,在世界采礦史上也是難覓其蹤的。"錫都"的美名不僅緣起於其生產規模,而且也應歸功於其源遠流長的曆史。

大錫在世界範圍的流通,也有許多謎團。大錫之路確實存在,隻是許多細節尚不明確,其具體路線尚待勘定。中國上古時代的青銅器,就已經在中國周邊地區廣為流布。在南亞、東南亞、中亞和朝日等地區與國家,均已發掘出土過中國青銅製品。這是大錫之路的雛形期。

大約從公元6-7世紀開始,首先是阿拉伯-波斯*的商人東來,尋求大錫。他們的目的,也無非是宗教與戰爭。穆斯林清真寺中的大量燈盞、燭台,基本上是錫製品。波斯-阿拉伯騎兵部隊的兵器、馬衣和馬具亦為大錫製品。這是大錫之路的形成期。

自16世紀之後,隨著西方殖民主義的對外擴張,他們在海外四處尋找黃金、白銀、銅、錫等礦產品和其他初級工業原料,出現了一次"淘金尋寶熱"。西方工業革命之後,合金業、電鍍業與焊接業的發展,更導致了西方瘋狂的掠奪東方和拉美(巴西、玻利維亞)的錫礦資源,從而促生了大錫之路的興旺發達期。

在遠東地區,自18世紀以來,基本上是英法兩大殖民列強在爭奪資源、產品和市場。英國將緬甸和印度作為其在遠東的鴉片種植園,其所產鴉片,又都被轉銷於東亞市場,特別是中國市場。英國利用從鴉片交易中賺取的巨額利潤,大肆采購中國的絲綢、瓷器、中藥等生活必需品。法國不甘落後,依靠它在印度支那的勢力,而力圖將中國的雲南(也包括廣西和四川部分地區)變成自己的鴉片種植園,以與英國人競爭和抗衡。英國將錫蘭改造成了它在遠東的茶葉種植園,以擺脫用大量白銀采購中國茶葉的窘境,並將其所產茶葉銷往亞非其他地區,從而賺取外彙。法國也瞄準了雲南的滇茶,企圖將雲南改造成法蘭西的茶葉生產基地,與英國人一比高低。西人東來,也尋求香料和香藥,特別是麝香,還踏出了一條麝香之路。我國麝香的產地主要在西藏,但英國人依靠他們在印度的勢力,基本上壟斷了西藏麝香的交易。法國人也被迫在雲南尋求麝香,千方百計地企圖將雲南變成一個香獐子的養殖場。至於大錫,法國人參與對個舊錫礦的開采與冶煉,也是與英國人競爭的結果。因為亞洲另一個大錫生產的重要中心是馬來半島和印尼,特別是巽他群島(Sonde)、班加島(Banka)和蘇門答臘(Sumatra),那裏生產的最上乘的大錫是班加錫。英國人基本上控製了這些錫礦。所以法國才不惜投入重金,開采雲南個舊的錫礦與其他礦產,而且個舊錫在當時就較馬來錫優質得多。法國於1889年在蒙自開關,從1903年起修建滇越鐵路,其主要目的就在於開采個舊的大錫礦。

由於英國人當時扼住了遠東海上貿易運輸的咽喉-馬六甲海峽,並經那裏將馬來和印尼大錫銷外世界各地或運回國內。法國運輸個舊錫礦和大錫,隻好被迫走過了一條奇怪的迂回之路。他們先將大錫及其礦石運到曼耗,再經紅河或滇越鐵路運往越南,特別是北圻(東京灣)和海防諸港口,其後再從那裏轉運香港,推銷於世界市場。大錫之路,於此時便發展到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由於本文的目的不在於論述大錫之路,故不再於此潑費更多筆墨了。筆者希望通過扒梳外文史料,來闡述外國人對雲南個舊大錫極其相關產品的調查、開采和營銷,從而探討大錫之路的國際走向。

b.

二、外文史料中有關個舊大錫與大錫之路的記載

在這方麵,筆者首先要提到法國裏昂商會1895-1897年中國考察團,對個舊大錫及其相關產品的記述。